第八十三章 離去
夜已經很深了,真正是萬籟寂靜,就是那些隱在草叢中的蟲子們,似乎也累了,停止了鳴叫聲,鑽入洞穴之中,陷入了沉睡之中。
然而,蕭博安沒有睡,他坐在燈下,像是一尊已經石化的雕像般,死死地盯著案幾前上擺放的數十張圖畫。
在那素白的紙張上,有一個美男子,正抬眸望著自己。
他眉如遠山般高遠,眸如星辰,晶亮而深遠。五官的輪廓分明而深邃,如刀刻般俊美。邪惡而俊美的臉上此時噙著一抹放蕩不拘的微笑。而全身沐浴在月光下的身軀,更是精瘦而挺拔,似乎有著蓬勃的生命力。修長筆直的大腿,似乎在發光。腿間是那神秘幽暗的黑森林,森林中蟄伏著的一頭正在酣睡的怪獸——
看到這兒,蕭博安的臉募地紅了,似是惱怒的羞赧之色在他臉上劃過。但羞赧之色之後,便是一股如颶風般狂嘯而至的滿腔怒火。
該死的王琳琅,竟敢————竟敢————
蹬噔噔,門外有人正疾步趕來。腳步聲急匆匆,呼吸之聲略顯急促,似乎是事情極為緊急。
蕭博安立刻打開一個竹簡,將那讓人麵紅耳赤卻又浮想聯翩的十副美男出浴圖給蓋得嚴嚴實實。那張表情豐富宛如調一個調色板的臉,瞬時便恢複了平日的冷靜和淡然。
“公子,有消息傳回!”文軒的臉上露出極端的焦灼,“小舞應該是出城去了!”
“出城————?她沒有令牌,怎可能深夜出城?”蕭博安臉上露出一抹極端的詫異,但隨即一抹難以置信的猜測湧入他的腦袋之中,他不約地睜大一雙充滿驚愕的眼,望著文軒,“難道她竟是——————”
“恐怕是真的,公子,”文軒的臉上露出一抹凝重之色,“剛剛南城門有消息傳出有一隊深夜在城牆之上巡邏的衛士,詭異地遭遇不測。傷口皆是喉間的致命一刀。刀法極快,那些衛士連拔劍出鞘的時間都沒有來得及。”
蕭博安凝神聽著,沒有再說話,隻是麵上有一種深深的凝重,還有一絲隱隱的暴怒之色。
“那城牆有數十丈高,公子,你說她是怎麽上去的?況且她還帶著一具屍體。”文軒委實是想不明白,他蹙著眉,不解地望著自己主子。
建康城的城牆,作為拱衛京畿的最後防線,修得高大而雄偉,半空之中根本沒有落腳借力的地方。就算是身手如他,也根本沒有可能僅憑一口真氣便可飛越那麽高的地方。
“速去準備,今日城門一開,我們便從南城門出城。”蕭博安沉聲吩咐道,“另外,吩咐暗衛,一隊緊盯昌順,將她的一舉一動都給我詳細地記錄下來,歸德侯府的點滴動靜,我都要一清二楚。”
說罷,他的眼中露出一抹狼一般的狠厲。那陰陰沉沉的目光,似是盯牢了一個獵物,首先要把它好好地戲弄一番,然後再一口一口地咬下去,咬到那獵物血流遍地,然後在痛苦地哀號中一點一點地變成骸骨,最後連屍骨到化成灰。
文軒心裏頭不禁打了個寒戰。
每當公子露出這個表情時,那就意味著有人要倒黴了,而且是倒血黴了!
“是!”縱使不明白公子為何突然對昌順公主和歸德侯府感興趣,但作為一個優秀的下屬,隻需要領命行事就可。
“再派一隊,暗暗盯著王家,今日王十一郎下葬,且看看王家如何處理。”蕭博安思索一會兒說道,“隻需旁觀即刻。王導雖然是一個老狐狸,但是他極為愛惜羽毛,看重王家百年來的名聲,相信他將事情處理得極為完美。”
“是!”文軒沉聲應道。
“最後,派一隊暗衛,引開官兵的注意力,將小舞留下的痕跡,給掃除得幹幹淨淨。”
“是!”文軒領命,恭敬地施了一禮之後,便快步地離去。
紛亂而喧囂的夜,很快地就過去了,新的一天,像是無數個一天一樣,按部就班毫無新意地來臨了。
對有的人來說,那個夜,隻是一個平淡簡單的夜,他們像往常一樣,安靜地沉睡,然後醒來,開始另外一天忙碌的生活,比如多數的老百姓。對有的人來說,卻在一夕之間,天翻地覆,從此從雲端跌入了泥濘之中,比如王峭夫婦。而對於蕭博安來說,這個夜,充滿了煎熬,他就像是一頭焦躁不安的野獸,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便帶著文軒早早地來到了南城門。
今日的他,著一襲便裝,帶著同樣稍作打扮的文軒,像是一個普通的公子哥兒一般,遊蕩到了南城門。
厚厚的城牆,像是一個蹲伏在平原上的巨獸,雄偉地矗立在眼前。它磚石堅硬,結構硬朗,透出一種王氣和霸道,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感覺。
蕭博安抬頭,看著這似乎固若金湯的城牆,那微沉的眼眸中閃過一道黑色的流光。
“公子,你說小舞她難道是變成一隻鳥飛過去的嗎?”文軒站在他旁邊,聲音低低地問道。
蕭博安沒有回答,他的視線掠過那道寬大厚實的城牆,再望向城牆上湛藍的天,天上飄蕩的白雲,心底裏不由產生了一種巨大的惶恐與不確定。
那個女孩就這般走了嗎?在他的心底裏留下了這麽濃重的一筆之後,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他眸光下落,掩下眼中的那份落寞,走向城門口。
或許是因為昨夜發生過命案,所以城門口的盤查比以往嚴格了許多。縱使心中恨不得插上雙翅,飛過萬重的關山,但是蕭博安麵上不顯。他靜靜地跟在文軒身後。看著他遞過一片令牌,那守城的官兵便點頭哈腰的諂媚樣,無端地心中一煩。
“駕————”他一個縱身,翻身上馬。
身下的馬兒似乎也感覺到了他心中的焦灼,馬鞭剛一抽到了背上,那馬兒便是四蹄翻飛,像是一道箭矢般地衝了出去。馬蹄震起厚厚灰塵,驚得四周的人咳嗽連連,咒罵聲聲。那人卻是不管,隻是縱馬遠去,將那高大的城牆,和喧囂的人流,遠遠地拋在身後。
文軒心中一急,跟著縱身上馬,又是惹得一陣雞飛狗跳,咒罵連連。
快些,再快些,再快些!
蕭博安心中隻有這樣一個念頭,他急急地揮打著手中的馬鞭,馬兒吃痛,跑得更加快了,像是一道快速移動的線條一般,向前延伸再延伸。
這一人一馬,越過廣闊的平原,翻過無數的山嵐,趟過奔騰的急流,終於,他們來到了一個安靜的似乎沒有任何人跡的山穀。
這個鳥語婉轉山風呼嘯的山穀裏,有一個如鏡子一般的美麗湖泊。湖邊是高大的樹木,樹木間是各種雜生的灌木,還有鬱鬱的綠草。而在鬱鬱蔥蔥的樹木之後,便是滿山坡的紫色的飛燕草。
蕭博安翻身下馬,身形從地上突然暴起,竄向半空之中,踏著那晃動搖曳的樹巔,幾個交錯點腳,他的人像是一道光似地,射向那滿山流淌著紫色的山坡。
可是,在這片飛燕草的海洋裏,他根本沒有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他縱身躍上那棵俯瞰整個山穀的古樹,極目四望,除了一望無際的綠色,和重巒疊嶂的山穀,他什麽也看不見。
“王琳琅————,王琳琅————”他不由地放聲大喊。
可是,四麵山穀裏,隻傳回了他自己聲音的陣陣回響。它們像是鼓聲一般,響在他的耳邊,蕩起心中的陣陣的喧囂。
他將視線收回,落在他下方這片長滿飛燕草的山坡上,注意到了一片小小的凸起。他腳下一個用力,人像是秋千一般,滑地一下就蕩了過去。
這個小小的土堆,很明顯就是才新堆不久,縱然上麵栽有無數的飛燕花,可是那泥土卻是新鮮的。
她果然將她的師傅埋在這裏!
可是她去了哪兒?
蕭博安無力地跪坐在地上,那一向清明的眼神裏,難道地流露出一絲茫然。他呆呆地望著前麵新砌的墳堆,然後他的視線,慢慢地挪移,挪到了那蒼茫而廣闊的遠方。
在那遙遠的地平線上,有著起伏連綿的山嵐,它們像是綠色的海洋一般,無限的遼闊,仿佛無邊無際,永遠沒有盡頭。
而那樣的一個的她,真地就將一切遠遠地身後。從此,她便如飛鳥般,投入林中,再難尋覓她的蹤跡嗎?
“不————,不————”蕭博安痛苦地低吼一聲,直覺一顆心似是在一瞬間被撕成了兩半。他的身子慢慢地一歪,竟軟軟地癱倒在飛燕花叢中。
文軒靜靜地站在濃密的樹蔭裏,看著那邊悲傷不已的主子,心裏不覺地湧上了一股蒼涼之色。
主子是一個極度克製極為自律的人,鮮少有這樣情緒爆發的時刻。可見,他對那個小女孩,是詭異地動了心動了情。可是,現在————
他有些難受地閉了閉了眼,將目光投放在頭頂那方斑斑駁駁的天空之上。從那層層疊疊的樹葉間隙,他看到了被分割成許多小塊的藍色天空。有白雲如絮,在快速地遊蕩著。很快,它遇到一塊雲,有了片刻的交集。可是短暫地觸碰之後,它們便很快地分開,各自朝相反的方向遊走而去。
難道人與人也是這樣嗎?
沒有人回答他的疑問。隻是山風吹過,鬆濤陣陣。
------題外話------
《健康行》寫到這裏,算是一個分卷的完結了。
原想寫一個愛與溫暖的故事,但是隨著故事的深入,卻驀然發現,在這些愛與溫暖的背麵,藏有太多的冰冷與嚴寒。
也許,正是因為這些冰冷與嚴寒,所以,愛與溫暖,就更加地可貴,更加地值得珍惜。
男女主人公,暫時地分別了。但是,離別,是為了下一次更好的重逢!
或許,人的一生,走過無數的歲月,最終隻為遇見那一個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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