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蘇醒
人們不禁轉頭看向那個少女。這一看不要緊,一看之下,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隻見那女孩,頭上的發絲無風自動,脖頸間青筋暴起,臉上的肌肉扭曲,眼眸中竟有猩紅的液體落下,她——她——竟然流血淚了!
那兩行血淚,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流下,在她白皙的臉上,顯得那樣地觸目驚心,驚心動魄,又是那樣地令人害怕,讓人心生懼意。周圍的人不禁往後悄悄地退了一步。
就在此時,那女孩身子卻突地一軟,癱倒在地上。可是,那如鋼鐵般的手臂,還死死地摟著那具已然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軀體。
原來是不知何時到來的蕭博安,一個手刃砍在她頸脖之處,將那女孩給生生地劈暈了過去。
蕭博安看著地上的兩個人,眸中閃過一抹濃濃的痛惜,也不知是為了那個可憐的女孩,也為了那個風采豔絕天下的男人。
王十一郎,風華卓絕,名滿天下。可是,他既想保住家族,又想忠於皇權。然而,有時候,這兩件事根本不能兩全。若是今日,他安安分分分地待在王導身邊,隻管出手護住家主,不淌皇室這趟渾水,不強出頭去救皇帝,那他根本就不會死,要死的也會是皇帝。皇帝要是死了,那太子的上位自然是理所當然。
然而,世事難料啊!那般風華的人,竟這樣死了!死在了忠孝二字之下!
當王琳琅從昏迷中醒來時,她發現自己頭痛欲裂,全身上下充滿了疲憊,心中有一種噩夢之後的無限驚懼與慌張。
她募地抬頭,快速地打量四周,發現自己竟然在一件完全陌生的屋子裏。一個有些熟悉的丫頭正欣喜地盯著自己,嘴裏激動地嚷嚷著,“小姐,你醒了,你醒了!”說完,邊抹著眼淚邊笑。
“小藍,你怎麽來了?這是哪裏?”王琳琅疑惑地問道,也許是剛剛蘇醒,她的腦袋一陣陣迷惑,似乎是沒有清醒過來。
“小姐,你現在王府。我和我爺爺,是被王府的人從探花巷接來的。”那清麗的小佳人立刻善解人意地解釋道,同時將她輕輕地攙扶著,坐了起來。
此時,一陣輕輕的扣門聲,突然劃破一室的寂靜,從門口傳了進來。
王琳琅下意識地朝門那邊望去,她的腦袋還有些昏沉,像是漿糊似地,被凝成一大團,有些懵懵地,搞不清狀態。
小藍瞧了一眼她的臉色,眼眸掠過一抹濃濃的擔憂。然後她輕聲地說道,“進來吧!”說完,她便彎腰對著王琳琅輕輕一福,腳步後退,安靜地立在一邊。
一個頭發花白背脊佝僂的男子,緩緩地推開門,慢慢地挪移著走了進來。一進來,他就微顫顫地跪俯在地上,“老奴肖財見過小姐。”
“肖爺爺,你快起來,你怎麽來了?”王琳琅見狀,趕緊出聲讓他起來。讓這樣一個年老的長者來跪自己,總覺得心裏膈應得慌。但是師傅說過,既然生活在這個時代,那就要遵循這個時代的規則。否則,一味地特立獨行,處處地打破底線,那麽勢必在這個時代遭人孤立,步步艱難。
師傅?
王琳琅的腦袋,突然劇烈地一痛。在那一瞬間,似乎像是倒放影片似地,無數的片段,無序地,斷續地,電光火石般閃過她的腦中。
師傅!
她從床上一躍而起,打著赤足,就往外奔。
一出房門,她便呆了!她看到了什麽?她看到了一片白色的海洋!那重重的屋簷之下,懸掛著無數白色的燈籠。各處的走廊,門洞上,都搭有白色的布幔。那些布幔,在風的吹拂下,像是海浪一般,晃動著,飄蕩著,飄逸著,像一道道白色的利刃般,狠狠似刺向了她的眼眸,紮向她的心。
“小舞,小舞,你醒了,你終於醒了!”一個娃娃臉的少年從外間快步走了進來,他麵露喜悅,正是長生。
王琳琅將一雙沁滿淚水的眼睛,茫茫然地投向了他。
“小舞,小舞,你怎麽了?你可別嚇我!”長生一個箭步跨了過去,搶在那婢女之前,先行一步,扶住了幾乎搖搖欲墜的她。
“長生,長生,我師傅死了?他死了?”王琳琅緊緊地盯著他。她的這雙眼,好生奇怪,看似在盯著她,實際上又沒有看著他。它們沒有焦點,沒有光彩,沒有靈魂,那麽地呆滯,那麽地無神,像極是一個提線木偶的眼睛。
長生眼睛酸澀得厲害,他紅著眼眶,哽咽地答道,“是的,他死了。”
王琳琅的心頓時空了。她覺得整個人空落落地,仿佛整個天地之間,仿佛隻餘下她一人,舉目四望,唯有一片白茫茫。
“是的,他死了啊,死了啊!”她喃喃地說道,一滴淚從她的眼眶中滑落,無聲無息地滴落在地麵之上。
長生的心突然一揪,看著她心死如灰的模樣,猛地想起她在大殿裏流著血淚的癲狂模樣,他咬咬牙,從袖囊裏摸出一個藥丸,在手中不舍地摸了摸,然後抬起一雙微紅的眼睛說道,“來,小舞,吃了它。”
王琳琅並不言語,隻是如一隻木偶般,任由長生將那藥丸塞入她的口中。
那旁邊的婢女眉頭微皺,想要說點什麽,卻被肖老漢一把抓住了手,並朝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就在此時,那院落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急促而迫切,明顯可見來人的心情,是何等地心焦和急切。
長生下意識地望向門口,隻見一個小丫頭引得一個中年男人匆匆前來。那個男人身材微微發福,此刻,也許是因為走得急切,所以他的額頭上滲有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琳琅,琳琅,”他人未到,聲音先到。待到近前,他一把拉住王琳琅的手,眼眶微紅地說道,“你這孩子,你終於醒了,你都昏睡了三天三夜了,真正地是要把人給急死了!你父親死了,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如何向你父親交代,你父親又如何在地下瞑目?”王涵哽咽地說道,兩行熱淚潸潸而下。
那引他前來的小丫頭,眼中含淚,趕緊遞過來一個帕子。那王涵把臉捂在那帕子當中,嗚嗚地哭泣,邊哭邊含糊地說道,“十一弟死了,我也難過傷心,可是,你小小年紀,便流下血淚,你還要不要你的身子了?損傷了心脈,你以後———以後———”
說到這兒,他幾乎是說不下去了,隻是聳著肩膀,捂著臉,哭得稀裏嘩啦,像是一個小孩子。
王琳琅心中的痛意,一波強過一波,但是,她發現自己突然之間好像流不出任何的眼淚。她的感受幾乎與她的人,完全地脫離了開來。
長生湊在近前,對著她低聲地說道,“你剛剛吃下去的是凝心丸,可以在七日之內,暫時護住你的心脈,以免太過那強烈的感情,再次重傷了你。”
在王琳琅越來越困惑的目光中,他漲紅著一張臉,急急地解釋道,“昨日你在功力陡然突破之際,突然大悲大慟,險些走火入魔。若是這樣的事再來一次,必將對你的身體產生毀滅性的後果。所以,預先服下一枚凝心丸,護住你那已經有了破損的心脈,對你有利無害。”
王琳琅靜靜地聽著,既沒有說讚同的話,也沒有說反對的話,她隻是那樣靜靜地站立著,安靜地聽著,安靜地看著麵前痛哭涕零的王涵。
長生突然覺得有些委屈,凝心丸那麽地難得,那麽地珍貴,可是,小舞好似並不領情。他不約耷拉下一張臉,閉上嘴巴,賭氣似不再說話。
“七伯父,莫要哭了,帶我去看看我的師————我的————父親吧!”待著那個人突然爆發的情感漸漸地平息下去,王琳琅這才走上前,攙扶著這個整日笑臉哈哈的,此刻卻脫下偽裝真情流露的王涵,平靜地說道。
“好,孩子!”王涵將那毛巾在臉上胡亂地一擦,正準備帶著王琳琅往外走。
“小姐,”那安靜充當布景牌的小藍,突然一個疾步,擋在她的身前,身體微微一福,嘴裏說道,“小姐,請容奴婢為你稍許整理梳妝。”
她話語剛落,眾人不禁把視線落在王琳琅身上,這才發現她
隻著一身白色的中衣,著一雙腳站在地上,連襪子都沒有穿。
長安見狀,俊臉一紅,趕緊地轉過身去。
“你這賤婢,怎生伺候主子的?竟讓她打著一雙赤足站在著冰冷的青石地上?”王涵大怒,擰著眉,一隻腳狠狠地揣了過去。
小藍身子一歪,像是一個易碎的花瓶似地,砰然落地。她的雙手撐地,嬌嫩的肌膚,被那粗糙的青石板擦傷,有鮮紅的血液沁出,瞬間將那地麵染紅。
站立在一側的肖財,嘴角痙攣般地抽搐了兩下,手指緊緊地握著,再鬆開,握緊,再鬆開。幾個深深的呼吸下去,他才壓製住心中那撲過去將那胖臉男人一掌拍飛的衝動。
他的這個孫女,縱使出生不高,但是這些年也是在身邊驕養著長大的。說是小姐的婢女,但是小姐一年到頭,都跟著王斌在外麵到處跑,她哪裏真正做過幾天婢女呢?
可是,他看到了什麽?他看到她捧在掌心的孫女,竟生生在他眼前被人一腳踢倒。可是,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麽也做不了!
“七伯父,你別遷怒於小藍,是我硬要跑出來的,與她無關。”王琳琅一把拽住了暴怒中的王涵,“您稍稍等等,我——我——馬上去穿衣,我們一起,一起去看我的————我的————父親。”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她才完整地說完這句話。
言罷,她也不看他人,身影微微一動,整個人像是一道白色的流光,募地一晃竄到了房內。
回到房中,她的視線落在那床沿之處,那裏整齊地擺放著白色的孝衣,襪子,鞋子。它們都是白色,刺得她的胸口又是一痛。她機機械性地拿起那衣裳,襪子,鞋子,一一地穿好,有條不紊,安靜無聲。
待到王琳琅一身孝衣麻布,從那房中走出。一行人便越過重重的院落,走過一個又一個走廊,穿過一個又一個的門洞,終於到達了王家的住院。
那裏幾乎完全是一片白色,白色的靈幡,白色的布幔,白色的衣服,白色的人頭,像是白色的大海一般。王琳琅覺得自己像是一葉扁舟,在奮力地逆流而上,掙紮拚搏,終於她望見了她的彼岸。
在無數的人頭攢動中,在無數的悲戚哀哭中,她的眼直直地落那黑色的棺木之上。在那裏,它在那裏,它孤獨而醒目地位於大堂之上,像是大海中一個凸起的黑色島嶼一般,那樣地孤寂,那樣地淒涼。
王琳琅覺得自己的心像是突然之間被紮進了一把刀,那刀狠狠地往下一剜,將她整顆的心全部地剜出。她想哭,可是她發現自己完全哭不出聲來。她疾步地上前,雙手在那棺木上一搭,伸手一推,那沉沉的棺蓋竟被她輕輕地推到了一旁,露出了那安靜地躺在棺底的絕美容顏。
------題外話------
隨著寫作的深入,感覺筆下的人物,一個一個地活了。
他們有血有肉,有著自己不一樣的麵貌,更有自己鮮明的性格特征。
所以,當寫到星墜這一章節,寫到王斌在忠義不能兩全的情況之下,舍生取義的時候,我自己竟然寫得滿臉淚水!這樣一個驚才絕豔,風華冠絕天下的人物,竟然就這般死去,真是太讓人心痛了!但,這也是這個人悲劇性的性格所致。他一心為國,心懷天下,但是宮廷陰謀,人心算計,這些陰暗齷齪的魑魅魍魎,像是黑暗中射來的箭,終是射中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