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如此小廝
其實,王琳琅是一個很惜命的人,因為她一向都知道,在這個世界,名很重要,利很重要,但最重要的卻是生命。沒有命,一切皆是空談。
她尊重自己的生命,也尊重每一個別的生命。可是,在生死關頭,要想活著,想要不被人殺死,那就得出手更快,更狠,先一步殺死別人,才能為自己贏得一線生機,尋到活下去的機會。
然而,當她搖晃著身子,睜著一雙紅絲連連的眼睛,環顧周圍那些死狀淒慘的黑衣人,她突然覺得惡心得想吐。什麽時候,她也漸漸地蛻變成了一個殺人機器呢?變得這樣血腥與暴力,將生命當做草芥一般無情地割掉?
她活了下來,可是為何在暗暗的竊喜之外,內心會感到一絲絲悲哀。這個吃人的時代,真得會把一隻綿羊逼成一頭獅子嗎?
腳下一個踉蹌,她轟然倒地。
身下的綠草柔軟而富有彈性。她靜靜地躺著,感覺到鮮血在淅淅瀝瀝地流著,力氣幾乎消失殆盡,全身似乎無一處不痛。她嗅著鼻尖那突破濃濃血腥味中飄逸著的淡淡青草氣息,視線往上,透過枝丫間的縫隙,看到那湛藍的天,棉花似的白雲,她的嘴角不約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眼皮好重,似是有千斤壓著,她再也支撐不住,昏昏沉沉地暈厥了過去。
當文軒一路追蹤那些死屍,最後來到林子中央時,他驚愕地張大了自己的眼睛。在這裏,顯然剛剛進行了一場激烈的生死搏殺。那些被砍到的樹枝,淩亂的地麵,遍地死相各異的的屍體,腳下黏答答的紅色血液,似乎都在說明這場廝殺該是多麽地驚心動魄,慘烈無比。
他一般急切地走著,一邊緊張地尋覓著那個小小的熟悉身影。當他的視線越過那遍地的死屍,落到邊緣處那個瘦小身影時,他覺得自己的心猛地一下沉到了海底。
那裏,在皚皚青草之上,躺著一個單薄的身影,正是小舞。文軒身形一個暴起,像是一頭豹子般,撲到她的身邊。
地上的這人,渾身血淋淋,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血人。她的身上,有無數個傷口,劍傷,刀傷,刺傷,砍傷,還有半截沒有拔掉的箭矢插在身上。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是完好無損。
一向冷漠如山的文軒,不禁動容了,他顫抖著手,將手指湊到了她的鼻尖,當他終於感受到了那一絲絲極其微弱的呼吸時,巨大的狂喜,像是突然肆虐的颶風,充斥著他的全身。他將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來,像是抱著一個破碎的娃娃一般。可,就算他把動作放到了最輕,可這輕到極致的觸碰,還是讓懷中的人皺起了眉頭,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這————?”追隨而來的謝家護衛,看到林中的場景亦是大吃一驚。
“是他?”領頭的人,望著文軒懷中那個血人,不禁開口詢問。
文軒點點頭,並不想多語。他身形一縱,像是一道輕煙一般,迅疾地掠過樹林,湖岸,假山,花園——
當他抱著那個血人回到大廳裏時,那一向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蕭博安,麵色一變,竟生生地咳出一口血。就連司馬紹也動容不已。更別提那其餘之人。
蕭博安從袖囊中摸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白色的藥丸,快速地喂進王琳琅的嘴裏,然後閃電般地在她胸前點了兩下,聽到了咕嚕的吞咽聲,他提著的心才稍稍放下幾分。
“這位小兄弟,他一個人解決了所有的弓箭手?”謝嵐笙的大嗓門炸裂般響起,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文軒點點頭,不肯多說一個字。
“謝大哥,此間事情,還請你務必保密。”蕭博安的臉白得像一張紙,似乎所有的血色在一刹那褪得幹幹淨淨。
“為什麽?這麽揚名立萬好的機會,幹嗎不緊緊抓住?一朝成名天下知,不是很好嗎?”糙漢子謝嵐笙有些不解。
“好是好,但是也要承受幕後之人隨之而來的瘋狂報複,再說,我想,她絕對不想要這樣的名聲。”蕭博安望著一眼文軒懷中的人,眼眸中似有烈焰從地底冒出。
“好吧,好吧,就依你的。你這小子,腦袋裏的彎彎繞繞,比那世間的路都要多,我可說不過你。”謝嵐笙擺擺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司馬紹緊張地說道,“博安,你趕緊回去吧,趕快給這小哥治療。這裏的事,就交給我處理。京兆尹的人,估計馬上就要到了。你不用擔心我。今日的事鬧得如此之大,他們絕對不敢再次出手,惹得天下議論紛紛。再說,還有謝大哥坐鎮這裏,你放心。”
蕭博安走到角落裏,看著地上一具死屍,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那個前一刻還和小舞鬥著嘴的美貌婢女,此刻,胸前插著兩根長長的箭矢,睜得一雙大眼望著他,那樣怔怔地望著,大眼裏有懼怕,有不甘,有後悔,有著各種複雜的情緒,似乎是死不瞑目。他蹲下身,伸出手,將那雙眼輕輕地合上。然後,他將那婢女抱起,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的身後,文軒抱著全身濕漉漉宛如從血池裏撈起來的小舞,緊緊的跟著,主仆倆人眨眼間便消失在樓梯間。
站在司馬紹身後的張德,望著那對主仆懷中的兩個婢女,心中不禁也有些唏噓之歎。
一個死了,無能而卑微地死了,激不起人心裏的一絲浪花。她是那般地無用,除了一點點美貌,整個人幾乎一無是處。死了就是死了,一張吃白飯的嘴巴,要了有何用呢?
可是那個小舞,真是太不一樣了,竟然獨自一人伏殺了那麽多射手,要是死了,豈不是太可惜了?願老天保佑她活著,可是流了那麽多血,活著的希望好像不大啊!生平第一次,這個中年的太監感到了蛋疼。可是,他有蛋嗎?好像是已經多年不曾有過了喔!
“張德子,今日回宮,你去太醫院告訴那些太醫們,就說本太子受到了驚嚇,要好好調養,需要一些補氣補血的好藥,比如說什麽百年人參,千年的靈芝啊,有多少你給我拿多少,拿到後,秘密地給博安送去。”司馬紹突然轉頭說道。
“是!”張德陰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這小子,也是賊壞賊懷地,跟蕭家那個王八羔子一樣,心眼多得像篩子。”謝嵐笙白了司馬紹一眼,“跟你們說話,總覺得累得慌。”
“謝大哥,”司馬紹那對桃花眼,熠熠生輝地望著謝嵐笙,“不如我們換個房間,喝喝茶,聽聽曲。”
“喝茶?那馬尿一般的東西,難喝得要死,我可不愛喝。再說那曲子,軟綿綿地,每次都聽得我昏昏欲睡,有什麽可聽的?不如,我們去喝酒劃拳?”說道喝酒,謝嵐笙的眼睛都亮了,他嘬嘬嘴,直覺得肚裏的饞蟲都跑出來了。
“好,好,好,我陪謝大哥去喝酒。”司馬紹笑了,那狐狸眼眯成一條縫。
“哎,你可不能說陪謝大哥去喝酒,你應該說邀請謝大哥去喝酒,不然,我家老爺子,要是知道我在幹活的時候還喝酒,不打斷我的腿才怪!”
“好,好,我請謝大哥去喝酒,感謝大哥及時的相助之恩。”司馬紹從善如流。
“這還差不多,說到哥哥我心坎上去了。走,去喝酒!讓京兆尹那幫廢物給我好好地忙著去。”言罷,拉著司馬紹走出了破爛不堪的房間,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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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負心漢,多是當年真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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