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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青山

  “好——好——好———”魏若曦怒極反笑,“你們這廂主仆情深,到顯得我裏外都不是人了。你既想護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胡亂插嘴的奴仆,那我就成全你吧!來人,拖下去!”


  一聲令下,兩個高大的奴仆,拖著王瑞,就往院中拉。


  不一會,啪啪啪,板子打到上的聲音,就生生地傳來。那聲音裏,沒有夾雜哭聲,也沒有夾雜喊聲,隻有那低低的壓抑的悶哼聲。


  “公子————”!那名喚青山的小廝大叫一聲,像是炮仗一樣,就往外麵跑。


  “三嫂,他可是王氏子弟,縱使有失察之罪,你也不可————”王涵麵露不忍,不由地插嘴道。


  “七弟,你是說,我兒遭的罪,是白受了。”魏若曦美目一冷,強硬地說道,“我不會讓人打死他的,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言罷,她冷冷地一笑。是的,她不會打死他,她隻會打殘他!打廢他!

  王斌瞟了魏若曦一眼,然後起身,像是一陣清風般,疾步走了出去。


  他剛剛站到門口,就見那小廝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像是護崽的母雞一般,將身體緊緊地護在王瑞的上麵。


  “打我吧,打我吧,不要打我家公子。”他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青山,青山,”感覺到趴伏自己身上的那具瘦弱的身軀,王瑞不禁虛弱地喚道,“你,你到一邊去。”


  “不,不,公子,你會死的,你會死的。”那青山哭得甚為淒慘,鼻涕眼淚流得一塌糊塗。


  那打人的奴仆,為難地將板子舉到半空,一時間也不知怎樣才好。


  “好,好,好,既然要當一個忠仆,那就成全他,給我打,好好打。”魏若曦氣得渾身發抖,朱釵微顫。


  寬大厚實的板子重重地落下,擊打在那如竹竿一般瘦弱的身軀之上。


  青山渾身一顫,嘴裏悶哼一聲,有血絲自他的嘴角緩緩流下。


  “青山,青山,”王瑞著急地喊道,他想從那長條板凳上起身,奈何青山將他壓得死死地,緊緊地扣著他,他根本就動不了。


  他無法轉頭,隻聽到身後那板子抽打到上的啪啪聲。一下一下地,帶起鮮紅的血液,像是細雨一般,不斷地在眼前地撒下,飛去,又落下。


  “青山,青山————”他嘶啞著聲音,大聲地喊叫。


  可是,他聽不到回答,隻有背上那越來越若的呼吸,像是細細的一根線,仿佛一下子就要斷掉。


  “夠了!”一道冷得如同冰窖裏發出的的聲音,陡然地響起。


  王斌大袖一揮,一股氣浪淩空而起,將那兩個打板子的奴仆掀翻出去,跌落在地,好久都爬不起來。


  “十一弟,你確定要插手我三房的事嗎?”魏若曦唰地一下站起身,杏眸中閃過濃濃的憤怒。


  “三嫂,你說,若是大將軍知道你這樣打殺一個柔韌傲然有青竹氣節的孩子,還有一個赤膽忠心有磐石之骨的奴仆,你說,他會不會氣得休了你?”王斌轉過身,直視著上首的美婦人。


  魏若曦臉上一僵,心中一悔。


  十一郎乃當今名士,他評價人的話,一旦說出,那自是言比九鼎之重。一旦傳揚出去,那被評價之人的名聲,要麽水漲船高,要麽臭不可擋。在這個講究氣節風度真性情的時代,名士之言,真正是可以成就一個人,也可毀掉一個人!


  好一個柔韌傲然有青竹氣節,好一個赤膽忠心有磐石之骨,今日,真真是失策,竟成全了那對主仆!


  她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隻能怒喝一聲,“走!”


  一刹那間,閣中的眾人,像是敗退的兵卒般,灰頭鼠臉地走得個一幹二淨。


  王斌如疾風般前去,將那血人般的小廝,輕輕地抱了下來。


  王瑞咬著牙,一個翻滾,竟生生從那長凳上跌落來了。


  “青山,青山,”他眼中含淚,雙手撐地,不顧身上火辣辣的痛意,急急地喊道,“十一叔,青山他怎樣了?”


  王斌將那小廝急急抱回到芳菲閣中,像是放易碎品一般,輕輕地放在一張榻幾之上。


  兩個壯實的婆子,在王涵的示意下,走到院中,架起那癱躺在地上的王瑞,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將他挪到室內,放在旁邊的一張榻幾之上。


  腦袋靈活手腳麻利的丫鬟,頃刻之間,便拿來剪刀,紗布,毛巾,金瘡藥,以及幾盆清水。


  在藥奴為倆人清洗上藥的當兒,王斌靜靜地站在屏風之外,凝望著窗外的沉沉夜色,那宛如斧刻刀削的俊臉上,掠過一抹深深的憂慮。


  王涵站在他的身側,肚子裏的疑問,一個勁兒地往上漲,幾乎都要堵到他嗓子眼裏去了。他實在是憋不住,忍不住問道,“十一郎,你肚子裏賣的是什麽藥?為何要暗示我將人留在壽安堂?”


  王斌沒有回頭,繼續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裏,有隱約的燈火在遠處閃耀,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在了地上,那樣地明亮,那樣地讓人眼睛一暖。


  “七哥,”他幽幽地說道,“我也隻是那麽突然地一想。你瞧,這突然地一想,竟也會有這樣意想不到地收獲,至少救了兩個無辜孩子的性命。”


  他話語剛落,屏風後邊傳來急促而哽咽的呼喊聲,“青山,青山,青山————”


  那是王瑞的聲音,低低地,暗暗地,帶著濃重的哭音。


  倆人心裏一驚,連忙轉過屏風,走到裏麵。


  王瑞趴伏在榻幾之上,正艱難地探出雙手,企圖摸向對麵的青山。他眼中含淚,正在一聲一聲地叫喚著。那聲聲淒厲,好似杜鵑滴血。


  那個名叫青山的小廝,睜著一雙光彩漸暗的眼睛,扯著一抹淺淡的微笑,望著自家的公子。他的嘴角,有汩汩的鮮血,在不停地往外冒。王瑞慌忙地拿手去拭擦,卻怎麽也擦不幹淨,因為越來越多的血,像是泉水般,在不斷地流著流著————


  王斌心中一驚,望向那藥奴。那藥奴朝他搖搖頭,低聲解釋道,“他原本就內腹受損嚴重,如是好好調養,養個一年半載地,自是可以慢慢恢複。可是,今日,他再受板刑,舊傷未愈,再添新傷,這傷上加傷,再加上常年營養不良,就————”那人歎息地搖搖頭,施了一禮,慢慢地退了下去。


  “瑞兒,”王涵厲聲喊道,臉上是一抹明顯的不喜。


  這忠仆是忠仆,但是,作為主子,如此地重情,將奴仆看得如此之重,這一點,他可是一點兒也不讚成。


  為人奴仆,為主人擋災免禍,甚至貢獻出自己的生命,那本來就是他的本分。可是,這王瑞,平時看倒是很擰得清,現在怎麽一副糊塗蛋的樣子。那奴仆死了就是死了,怎生這主子悲痛得像是死了親爹親娘般地。這——這——這——也太不成體統了!


  “算了,七哥,讓他們主仆倆獨自待會吧!”王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拉著王涵走到了外麵。


  王瑞覺得自己的眼睛澀得厲害,滾燙的淚水,不受控製地,撲簌撲簌地往下淌。胸口,像是被利器刺中,痛得他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


  青山在死亡麵前掙紮著,他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麽也不能做,什麽也做不了,就像多年前,他看著娘親死的時候一樣!他好恨,好恨啊!

  仇恨的種子,原本就已經在那心之黑暗處,深深地埋下。如今,更有探頭發芽的跡象。


  “公子,公子————”青山微不可聞地低語著,他已看不清對麵人的樣子,隻是循著本能朝聲音的來處望著。那雙黯淡無神的目光,漸漸地渙散,然後變成虛空,最後徹底地被定格!

  “青山啊!青山啊!”王瑞以胳膊肘支撐著,拖著一身傷,像是一隻動物般,爬了過去,摟著那氣息全無的屍體,痛苦地哭泣。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是從喉嚨深處發出,又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可是,最是這壓抑的痛苦的低泣聲,能刺痛人心,讓聽到的人,不約跟著地心中一痛。


  那低低的悲戚聲,像是失去同伴的大雁,在天空哀哀地悲鳴。讓聞者聽之不免心酸落淚。


  ------題外話------


  時間如流水,嘩啦啦地一直向前流著。


  但實際上,時間是永恒的,流逝的隻是我們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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