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縫合
圍觀的群眾徹底地怔住了!
這——這——哪裏來的女娃,明明粉粉嫩嫩,可愛的不得了,卻偏偏力道大得嚇人,被她打中的那些個大老爺們,被砸倒在地上,嗷嗷地叫喚著,像個娘們似地。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一個個指指點點,品頭論足起來。
“琅兒?”那紅衣男子偏頭一瞥,就看見那麽熟悉的桃色身影。他那被怒火灼燒的眼眸,稍微地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溫情和一抹淺淺的清明。
他環顧四周,近處,是橫七豎八的死屍,以及重重的包圍。遠處,是驚恐萬狀的民眾。他眼眸一眯,視線落在層層護衛後那戴官帽著官衣的那人身上。
那上躥下跳醜陋的模樣,還真是令人厭惡啊!
兀自叫囂不停的王涵,剛剛感覺到一抹陰冷的寒意,下一刻,便看見那陷入百人之中的紅色身影,像是一隻展開翅膀的火紅鳳凰一般,縱身而起,躍向空中,然後一道美麗的紅色弧線,唰地一下降落在他的跟前。
王涵驚得魂都掉了。他感覺全身的汗毛忽地一下全部地豎了起來,整個身子似乎都僵住了。
“你————你——要——幹——什麽?我————我————王家————”
可憐的王涵嚇得摔倒在地,結結巴巴,語不成句,幾乎都要暈了過去。
呼啦!那紅衣男子一把扯掉自己頭上的幕籬。
一張貌若春花卻冷如寒鐵的俊美麵容,陡然地暴露在陽光之下。初夏的風,撩開了他鬢邊霜般的白發,露出了他一雙如同寒芒般的眼眸。
他一眼不眨地盯著地上仰望自己的人,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他吐詞清晰,卻字字如同千斤之重,“為何要殺伯仁?”
王涵幾乎都嚇傻了,他怔怔愣愣地盯著頭頂上方的這張臉,似乎如同做夢般囈語道“十一———郎?十一郎?”
沒錯!這張熟悉而又略顯陌生的臉龐,與記憶中那張天人似的容顏,逐一地合並,再加上那睥睨的眼神,滿身驚人的氣度,正是他那近乎二十年未曾相見的十一弟!哪怕他鬢邊華發早生,哪怕他眼角有著水紋般細密的皺紋,但是,他就是他十一弟!
“十一郎!”王涵喊了一聲,那顆因恐懼而險險跳到口腔裏的心,一下子就落回到了實處。
他知道他不會死了!
他一咕嚕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神複雜地望著對方。然後,一揮手,那湊到近處蓄勢待發的兵勇們,像是潮水般,往後退去。
“為何要殺伯仁?”那被換作十一郎的紅衣男子卻不依不饒。
王涵有些慌神,他緊張地抬起衣袖,擦擦額角的汗,“不是我要殺他,是聖上————”
紅衣男子注視著他,眼神越來越冰冷,似乎要將他全身凍裂。
在巨大的壓力下,王涵的聲音不覺低了下去,“是——是——三哥——三哥要殺他,他————”
那紅衣男子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後轉身,踏著一地的死屍殘骸,穿過全副武裝的兵勇,大踏步地走向刑台的另一邊。
人群後怕地退了一步又一步,他們敬畏而又恐懼地盯著那紅衣男子,仿佛看到了殺神再世。
那男子卻無知無覺,他旁若無人地走到那行刑的鍘刀處,望著地上那青衣文士死灰的麵容,久久不語,似乎是站成了一尊雕像。
王琳琅擔憂地望著她的師傅。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師傅。在她的記憶裏,師傅一向是瀟灑的,肆意的,世間似乎很少有東西可以牽絆著他,影響著他的情緒。可是,現在,他的悲痛與憤怒,如此地明顯與沉重,似乎從裏到外,從他每一根發絲,到每一個細胞,都沉浸在巨大的悲傷之中。
人群安靜無聲,似乎連呼吸都刻意地壓低,生怕惹惱了那尊殺神。
許久,隻見那紅衣人將死屍從鍘刀兩側輕輕地搬了下來,在地上小心地擺好,不怕髒不嫌惡心地,將腸子內髒之類的一一歸複到位。然後,他轉過身,招招手,“琅兒,你過來。”
王琳琅聽話地走了過去。
“來,把周大人縫合起來,讓他好好地上路。”
王琳琅心中一驚,她驚疑地望向自家師傅,卻撞了一道深邃了然而又波光粼粼的視線。
在這樣澄明的目光中,少女心中的忐忑,像是晨霧般,消散得一幹二淨。她聽話地掏出袖袋中的長針,穿上細心備下的絲線,對著地上那斷為兩截的屍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然後,在眾人驚恐萬狀而又好奇萬分的視線中,跪下身,竟如縫衣服般,在地上那人的腰部,仔細地縫補起來。
人人倒吸一口涼氣,像是看怪物般看著那少女。
陽光灑在那女孩身上,像是她的全身鍍上了一層金光。她跪俯在地上,埋著頭,神情凝重而嚴肅。蔥白纖長的手指,上下翻飛,抽拉刺戳,竟生生將那被斬為兩截的腰部,縫連在一起。
吸———
長針入肉,人人嘴巴一咧,下巴一抽,似乎感覺到了那針刺入肉裏的疼度。可是,死人已不知疼痛,會痛的也隻是活著的人。
周圍人異常的目光,竊竊的私語,王琳琅自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她一心撲在她的縫合術上,專心致誌地做著師傅吩咐的事情。
正麵的縫好,她將那人輕輕地翻了個身,又認真地縫合起背部。
那紅衣人,靜靜地站在一邊,安靜地看著,麵目冷清,似乎沒有任何的表情,完全是一個安靜的冷美人,與剛才那個殺人狂魔判若兩人。
待到王琳琅縫合完畢,那人掏出懷中的錦帕,將自己的手仔細地擦拭幹淨。然後,他輕步上前,撿起地上的衣物,抖落掉上麵的灰塵。在王琳琅的幫助下,一件一件地替地上的死人穿上。他做得極慢,極輕,極柔,似乎怕驚醒了那已經長眠的人。
時光似乎在這一刹那停止了。
人群安靜極了,人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男子,似乎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驚擾那男子。這一刻,在他們心中,似乎他不再是先前那個殺人狂魔,而是一個敢於對抗權貴重情重義的好男子。
做完這一切,紅衣男子環顧四周。他的視線,冰冷似鐵,掃到哪裏,那裏的人們就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害怕地低下頭。唯有幾個身著白衣的人,對上他的視線時,流露出激動而複雜的神色,正是那周儀的家人。那紅衣男子微微一頷首,然後轉身,帶著身後的女孩,自顧自地離去。
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一紅一粉,在萬眾矚目中,像是自帶千軍萬馬,安然地離去,將一地的喧囂與噪雜,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題外話------
半生奔波忙碌,活得謹小慎微,就像是螞蟻一般。
有一天,突然抬頭,望見了湛藍的天,潔白的雲,自由的飛鳥,心中頓生一種羨慕。想著,如果我是一隻鳥,那就好了!
但是,如果真得變成了一隻鳥,那是不是也有了鳥兒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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