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極刑
一陣噪雜的喧鬧聲,像是一把利刃突然插進來,生生地將那笛聲和歌聲割斷。
人群不禁循聲望去。隻見朱雀大街的盡頭,一隊披甲戴胄全副武裝的兵士,正押著一名青衫文士往前走。那青衫人,身形頎長,消瘦。寬大的衣裳,掛在他的身上,似乎都要蕩起來。他抬頭挺胸,昂首闊步,像是高山峭壁上的一株孤鬆般,迎著寒風而屹立。
“王敦狗賊,你妄殺忠臣,隻手遮天,欺壓百官,蒙蔽世人,實在是天下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臣賊子。”他高聲痛罵。聲音像是尖錐般,直往人耳朵裏鑽。
人群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王家本是百年世家,如今,文有宰相王導,統領著百官。武有大將軍王敦,手握重兵。王氏一門聲名顯赫,權傾天下,根本沒有人敢擄它們的虎須。
可是,剛剛那人,罵得的是大將軍王敦嗎?
人們驚恐萬狀地看著那不怕死的青衫人。風拂起他散落在額間的發,露出了一張清矍消瘦剛正不阿的國字臉。
“都死到臨頭,還滿嘴噴蛆!王大將軍,豈是你可以汙蔑的?”說時遲,那時快,一名兵士嘴裏嘟噥著,手中的長戟劃著一道淩厲的寒光,刺向那人的嘴巴。
戟尖鋒利,刹那間,便劃破皮膚,刺入肉裏,將那青衫文士的嘴角刺出一個洞。鮮血頓時像是冒泡似,咕咕地往外湧。
那文士麵不改色,似乎感覺不到痛意般,繼續大聲地痛斥著,“王敦狗賊,你為非作歹,心懷異心,必有一天,禍及滿門!”
眾兵士氣急敗壞,有樣學樣,手中的長戟像是長了眼睛般,紛紛刺向他的嘴,紮他的臉,似乎要把那人的臉給紮成一個馬蜂窩,卻又保證那人不死。
鮮血順著那人的臉頰,不斷地往下流,一直流到了他的腳上,甚至濺落在地上。可是,這位青衫文士,卻神色不變,既沒有驚叫出聲,也沒有吃痛哀嚎。他單薄消瘦的身影,像是被狂風巨浪拍打的岩石,巋然不動。
風撩起他的衣擺長袖,傳來烈烈的聲響。他流著血逆風而行,仿佛不是去赴一場死亡之約,而是去參加一場宴會。
“大人————”
“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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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傳來陣陣地騷動,人們紛紛忍不住落淚。低泣聲,嗚咽聲,在人群中蔓延,像是一群大雁在悲鳴。
“王敦,狗屁王敦,竟然害周大人這樣一個好官!”
“噓,小聲一點,敢罵王大將軍,你不要命了!”
“我看,那王家也不是什麽好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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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種的竊竊私語,夾雜在這悲鳴之中,像是一群惱人的蜜蜂在嗡嗡地雜亂地飛。
那隊聲色俱厲狠毒無情的兵士,像是狼一般的眼光,淩厲凶狠瞪向人群。人群像是羔羊一般,頓時緊閉嘴巴,雅雀無聲,靜謐一片。
那兵士們押著那青衫人,繼續往太廟方向走。人群像是尾巴般,默默跟在後麵,也朝那邊慢慢地挪移而去。
太廟前,一把黑漆漆而又痕跡斑斑的鍘刀,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著幽幽的寒光。也許是年代久遠了,或者鍘過的人太多了,那刀似乎流露一種邪乎,使得人隻瞧一眼,便覺得頭皮發麻,後背一涼,靈魂都要跟著哆嗦一聲。
“時辰到!”居坐在高台上的監斬官,摸摸額頭細密的汗珠,強壓下心中那沉甸甸的窒息感,將桌子上的令牌,像是燙手山芋般,投擲到了地上。
做了多年的刑部侍郎,監斬過各式各樣的犯人,可是,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揪心過。
一代名士周儀,堂堂的尚書左仆射,高山流水般的人兒,今日竟會死在他的監斬之下!他會不會遺臭萬年?
令牌落地,發出哐啷一聲。
身著青衫的周儀,坦然地走到鍘刀之處,開始脫自己身上衣服。一件,一件,再一件,最後他著上身,自動地走動那漆黑森冷的鍘刀旁,然後躺下來。那閃著寒光的鍘刀正對準了他的腰部。
“來——吧——!”簡單兩個字,吐出來卻似乎在漏風。原來,嘴部遭受重創的周儀,已然吐詞不清。可是,他的神情坦然,平靜,沒有絲毫的害怕,恐懼,似乎根本不將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哢擦!
鍘刀被合上的聲響,雖然不大,可是此刻,在一片寂靜中,在眾目睽睽下,如同炸雷般響在耳邊。
人們睜大眼睛,看著那血肉之軀瞬間被斬為兩截,人人不由倒抽一口涼氣。膽小的不由閉上眼睛,似乎感覺自己的腰間也是一涼。
有隱隱的壓抑的哭泣聲在四下響起,蔓延,像是野火一般。
------題外話------
這是一個以東晉十六國為背景的故事。
這個時期,北方大地,被胡人侵犯,戰火紛飛,禮樂崩壞,人民生活重重盤剝之下,水深火熱之中。而在南方,東晉朝廷偏安於長江以南,在苟延殘喘之中,創造了短暫的中興之世,又陷入了無窮盡的爭權奪利奢華迷醉之中。
這個悲情的卻又讓人著迷的時代,既冒出了無數的梟雄與英雄,也出現了許多的名士,大儒———
他們就像是天空的星星一般,照亮了這個時代。
可是,這個時代,混亂而痛苦,讓名士大儒們思治而不得。那些循規蹈矩,道貌岸然,似乎都成了一個個玩笑。傳統的力量在無形裏消失,越來越多的名士在無望的明天麵前選擇了叛逆。他們佯狂而避世,在清醒與沉醉裏優遊,在痛苦和癲狂裏迷失。於是就有了“魏晉風流“。
魏晉風流,多麽讓人心醉而又著迷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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