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明月在_60. 同在天涯
明沉決定立即再加一把火。
她深知“攻人者,攻心為上”這句話的道理,並且深以為然。
趁著鶯娘子有動搖的意思,那就正好順勢而為。
明沉扯了扯嘴皮子,揚聲笑道:“鶯娘子,你說我方才說的可有幾分道理?”
鶯娘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明沉。
明沉也並不等她說話,自顧自得又娓娓道來:“鶯娘子,你的事情我可基本都知道了。你讓紅芍姑娘去殺了王姐,最後又殺了紅芍姑娘,這事我說的沒有錯吧?”
鶯娘冷著臉,一語不發。
明沉沒有被鶯娘的冷臉給嚇退,她不慌不忙的繼續說道:“沒關係,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況且我手上還有你的把柄。相思蠱的引子可謂難得,紅芍姑娘的左邊衣袖的袖口剛好染上了一點。哦,不對,不該這麽說,紅芍姑娘是故意為之的。她故意用引子沾濕了自己的左邊衣袖,引子就是阿芙蓉花吧。”
鶯娘臉色微變,她淡淡的說:“那也隻能證明是紅芍姑娘害了王姐,與我又有何幹係?”
明沉狡黠的眨了眨眼:“怎麽會沒關係呢?引子,這個東西,既然難得,紅芍姑娘就不可能擁有。我看,是你給她的吧。哦,或許,你這房間裏還藏著一份引子?”
鶯娘淡淡的笑了:“姑娘,說笑了。我可聽不懂你說的話。鶯娘子隻不過是樓裏一個普普通通的女樂人。整日裏除了彈琴寫字,別無他事。”
明沉輕笑了一聲:“哦,那或許你還記得紅芍姑娘上吊的白色長娟,那上麵可是塗有奇毒七裏香的。”
鶯娘子合上了眼瞼,躺在了竹藤搖椅上,悠閑的曲起了雙腿。
她仍舊沒有說話,充耳不聞,看著很是氣定神閑,唯有她手心裏被緊緊攥起的袖角暴露了她的心事。
明沉見來軟的不行,便決定下一劑猛藥。
方才,鶯娘子都已經動搖了,現在倒是裝的滿不在乎。
明沉才不相信呢。
她揚聲道:“鶯娘子,可別在搖椅上睡著了,我還沒說到重點呢。這兩樁凶殺案也隻不過是一個開胃小菜。你的很多事情,前頭我就已經說過了,我早就有所耳聞了。你與辰府老爺的事才是你最大的秘密。”
鶯娘眼皮子微微煽動,但並未撩起,隻是很輕的動了動。
明沉勾起了唇角:“你要殺了王姐的動機也正在於此。王姐確實與你有舊怨,但你先前卻並不想殺了她泄憤。這並不是因為你心軟,想放過王姐。而是因為,你想留著她慢慢的折磨。王姐毒害了你的嗓子,累你重病。她幾乎就毀了你的生
活,甚至是你的希望。這樣一個人,於你而言,自然是死有餘辜的。可你會選擇讓紅芍姑娘在那天動手,卻是另有原因的。”
明沉瞥了瞥鶯娘波瀾不驚的臉色,嗤笑道:“原因也很好說。無非就是王姐無意之中知道了你與辰府老爺的秘事。
王姐有一個習慣,她夜裏睡不著時,老是喜歡半夜出門在樓裏瞎晃悠。而很巧,她有那麽一天就剛好撞見了你與辰老爺。
我記得兩年前接連發生了兩樁大案。兩樁大案都傳聞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雙盜之一九音所犯。一樁便是辰府八寶玲瓏塔被盜一案,還有一樁便是兗州官銀被盜一案。為什麽說是九音犯下的案件呢?那是因為在這兩樁案件的事發現場,都有看到九音印章的印痕。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鶯娘子,我前些日子得到了一件寶貝。正是九音的那枚印章。”
鶯娘笑出了聲:“九音的印章?姑娘,你說的我可是越來越不明白了。既然是九音的印章,那自然是在九音的手裏,怎麽又會到你的手裏去呢?”
明沉驚訝的捂住了嘴巴:“哎呀,我方才說的是我得到了九音的印章嗎?那看來,我口誤了,不小心說錯了。我確實得到了一枚印章,但卻不是什麽九音的印章,而是九音印章的仿造品。這仿造品仿的那是一個惟妙惟肖,就跟真的沒什麽差別。但這枚印章騙騙外行人還可以,卻騙不到我。我有幸見過九音的印章。那枚仿製的印章雖像,卻還是有些差別的。假的,畢竟不是真的!”
鶯娘忽然來了興致:“那枚印章,你可有帶在身上,我想來看一看。”
明沉瞥了眼燕驚尋,燕驚尋乖巧的坐在一旁,看著明沉大放異彩。
明沉摸了摸袖口,緩聲說:“自然沒有帶在身上,這麽重要的東西,當然要好好藏起來啦。它可是辰府老爺冒充九音在兗州接連犯下兩起案子的直接證據。我想,那筆被偷盜的官銀遲遲找不到,這兩年應該也有陸陸續續流通了吧。
畢竟,誰能想到這會是一起監守自盜的案件呢?辰府老爺,確實聰明。隻可惜,他命不好,碰上了我。我想這筆流通的官銀,應該也有一本記錄它來龍去向的賬本吧。那我不妨做一個大膽的假設,賬本就在鶯娘子這裏。”
鶯娘臉上的笑意淡了,她睜開了合著的雙眼。
然後,冷冷的說:“姑娘,我方才就與你說過了,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曾聽過。什麽真假印章,什麽賬本之類的,我真的是聞所未聞。姑娘,若想在我這兒知道些什麽,還是不要白日做夢了。”
明沉站起身,又給鶯娘沏了
一杯熱茶。
她柔聲道:“來,再喝喝這茶水。莫要生氣,也莫要誆騙我了。我既然在閑雲山莊問了個清楚,自然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這些時日,也不過是在搜查證據。
鶯娘子,辰府的富貴固然很好,但你也得有命花才是。
實不相瞞,我們正是來兗州查找兩年前舊案的捕頭,我旁邊坐著的這一位可是從京城來的,皇上很重視這一件事情。所以呀,辰府可要倒大黴了,不過辰府走到這一步也是活該。誰叫它多行不義必自斃呢?
鶯娘子,若你還能夠聽的進去勸,你也該知道與皇家作對可沒什麽好下場。我既然已知真相,現在想要詢問你的便是那本賬本的事情。還望你好好斟酌斟酌,主動道來。如此,當辰府倒台的時候,我們也會放你一馬,不計較你這些年替辰老爺所辦的事情了。”
“你是說,辰府要倒了?”
明沉頷首微笑:“正是。千裏之堤,毀於蟻穴。辰府老爺既然敢做下這兩件事情,我想他以前一定還做過一些其他事情。別的暫且不提,就這兩樁監守自盜的案件,尤其是後一件官銀被盜一案,他就攤上了大事。就算是鍾鳴鼎食的五大世家之一的辰府,也是因為有了皇權的襯托,靠著外戚的名頭,才愈發富貴。可若是,失了聖心呢?”
鶯娘久久不語,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景色。
良久,她才低低的說了一句:“終究是棋差一招。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沒什麽能幫你的了。”
明沉也起身走到了窗戶邊,扯著鶯娘的袖擺:“不,我想看一看賬本。”
“賬本,不在我這兒。你應該去一趟辰府。辰府老爺將它藏在了臥室裏,具體的位置我不知道。辰老爺也沒有告訴我。”
明沉鄭重的說道:“謝謝。鶯娘子肯說出賬本的位置,已經是幫了我們大忙了。”
“你真的認為知道賬本的下落,就萬事大吉了嗎?”
明沉不解的說:“這是什麽意思?”
“官銀之事,其實牽扯甚大。就算你找到了那本賬本,恐怕也沒什麽大的用處。上頭的人是不會讓你定罪的。你就算查到了一切證據,也隻不過是能定辰府一個偷盜八寶玲瓏塔的罪名。而辰府老爺他一定會找一個替罪羊出來頂罪。到頭來,也不見得能將辰家拉垮。”
“哦,那鶯娘子又為何樂意幫我呢?”
“你喜歡做夢嗎?”鶯娘子突然問了這麽一句話,很是突兀。
明沉乖巧作答:“當然。夢是美好的,尤其是美夢。”
鶯娘子歎了一口氣:“那就對了。我雖
然知道你要辰府垮台這件事情並不容易。但並不妨礙我看戲。多年夢境,若能一朝成真,那麽做一個看客也很好。”
明沉會心一笑:“鶯娘,看來比我想象中要好說話的多。我以為你沉溺在富貴鄉裏,不可自拔。為此,甘願做盡任何事情,甚至可以無關道義。”
“在你想象中,我就是那樣一個人嗎?對了,聽你先前的意思,似乎還有指責我心狠手辣的。”鶯娘身體忽然輕快了很多,還有心情調笑起了明沉。
“想象之中與現實之中,總歸是有差別的。我並不了解你。我知道的你,也隻不過是你願意露出來給我看的一層外衫。”
鶯娘曲起手指敲了敲窗前的闌幹,倏爾笑了。那笑容就如破冰的春水,一瞬間暖到了人的心裏。
“姑娘,這句話說的在理,我很喜歡。你也是這樣的麽?”
明沉摩梭著自己的下頜,目光眺望著遠方。
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曾經的自己,那個在冀州明府裏無憂無慮、不知憂愁的千金大小姐。
“或許是吧,人不都是這樣的嗎?同在天涯,淪落一方。演繹著自己的悲歡離合,卻又與他人無甚關係。”
明沉聽到自己這樣悵然的歎了一句。
光陰荏苒,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她已然回不去了,故園也終究成了故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