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明月在_26. 冥冥之中
燕驚尋一見明沉提出共食的建議,這不聽話的手啊先前早就拿起了筷子,蠢蠢欲動了。現在,他更是不客氣的從明沉麵前的盤子裏夾走一塊糖醋裏脊。
明沉其實也吃的差不多了,她的胃口一向很小。
才吃了小半碗飯,明沉就放下了筷子。然後手一下一下的隨意在桌子上敲打著。
燕驚尋注意到明沉並沒有吃多少飯,有些驚訝。
雖然往常明沉的食量就比較小,但再怎麽說,一碗飯也是能吃掉的呀。更何況她今日裏的心情還很不錯,若按照習慣,她一高興,那吃的就會更多一點。
燕驚尋有些擔憂。
正如“世上有一種餓,叫做你戀人覺得你餓”一樣,燕驚尋決定做些什麽,讓明沉再試著多吃一點。
於是,燕驚尋先是用纖細的手骨指節敲了敲明沉身前的桌麵,明沉從發呆中回過神來,疑惑的看著他。
燕驚尋試著讓自己盡量用委婉的語氣勸她,沉默良久。
就在明沉百無聊賴的扯了扯嘴角,又想低下頭去的時候,燕驚尋才涼涼的說了一句。
“崔小姐,你這是吃完了嗎?”
明沉隨意應了幾句:“對啊。剩下來的菜都給你了,你慢慢吃哈。”
“可你這是不是吃的太少了,這連一碗都不到呢?女孩子家家的,可不要為了身段苗條好看,就吃一點點飯。我就怕你大晚上覺得餓了,又爬起來吃夜宵。這樣可不太好。”
明沉連忙答道:“沒有啊,我可不是為了什麽身段苗條的。我就是這個飯量,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嚴捕頭下次見得多了,也就知道了。”
明沉是真的不想再吃些什麽了。
先前在西街柳府,柳姑娘可招待了她不少精致小巧的點心。現下,又用了些吃食,她的肚子已經略微鼓起一點了。
可燕驚尋若是那麽容易就善罷甘休,他以前就不會一直讓明沉覺得他很討嫌了。
燕驚尋嘴上不再多說什麽,手裏卻用筷子夾了幾塊明沉很愛吃的西湖醋魚。他先在一個小碟子裏將魚刺都給剔除盡了,才抬手將魚肉夾到明沉的小碗裏。
明沉有些為難。
嚴捕頭給她夾魚肉還剔魚刺,她若再不吃點,會不會有點不近人情?
而且自從來到豫州之後,也再沒有人會給自己夾菜了。以前有母親和燕驚尋,後來是姐姐明澈。再後來是.……。
明沉心裏有些感動,當然隻是小感動。
若家人知道她現在一個人活在這世間,也能過得很好,也能有朋友關心她。該多好。
明沉小時候被
母親和姐姐寵著縱著,她從沒真正接觸到江湖上的黑暗麵和隱秘麵。也正是因為曾被最真摯的情感包圍,她才知道被留下的那一個人是多麽的孤獨。
一個人來到豫州,一個人用膳逛街,永遠都是一個人。
明沉隻有在寫話本子或者雕刻或者畫畫的時候,在做自己所熱愛的事情的時候,她才真正的感到快樂。
但快樂總是短暫的,更為漫長的是每一個寂靜的深夜。
每一個不見天日的黑夜裏,明沉就會變成那個脆弱無助的孩子,她在一望無際的大海漂泊,不知去處。
隻有當太陽升起,她才能重整自己的堅強,因為她是明家最後一個後人。傳承了上百年的將門世家裏,從來就沒有懦弱的人,他們從不膽怯。她也不能。
也正是因為這種無時不刻不環繞著她的孤獨感,明沉就更能體會到他人對自己的善意。不論是望嶽樓的吳管事,還是辰府裏的大夫人或是柳府裏的柳姑娘,都或多或少對明沉懷有善意。
甚至是眼下的嚴捕頭,明沉又看了看嚴捕頭那張平平無奇、很是寡淡的臉。
奇怪,她居然也能從這張臉上看到幾分可愛的感覺。
明沉不敢再看,她猛的低下頭去。
然後她無奈的將碗裏的魚肉吃完,剛一吃完,她就急切地連忙擺手。
“那個,不要再給我夾菜了,我是真的撐了,就想上樓躺一會兒。你們慢吃啊,我先上去啦。”
明沉迅速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爬上樓去,打開房門。
她愜意的躺在軟榻上,一腳懶懶的搭在另一隻腳上。
呼,幸好方才溜得快,若是燕驚尋再給自己夾菜,那她又得糾結到底是吃還是不吃了。
隻要她溜得快,就沒人能追得上她。
飯後的明沉一向有一段賢者時光,心情更好了。
她悠哉遊哉的從背包裏拿出一本畫本和筆墨。
明沉之前就一直有一個想法,就是把自己遇到的美好的事情或者難忘的景色記錄下來。她以前也是這麽做的。
可那本已經畫了大半本的畫本被落在了明家,現在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了。明沉每每念及那本畫本,都有些可惜。
明沉早在看到柳姑娘的如花容顏時,就想將她的容顏繪在畫本上。
這會兒正好得閑,剛好來練個手。
明沉已經有好些日子不曾碰畫本了,這本新畫本也就畫了一頁。
那是明沉剛到豫州那會兒畫的。
她畫的是她有天夜裏在湖畔放河燈的場景。湖畔上蕩漾著大大小小
的紙燈,形狀各異,想念的人也各異。唯有心底最深出的眷念大抵相同。
明沉略微翻看了一下畫本的第一頁,就翻到了第二頁。
她拿起沾了墨的毛筆,寥寥幾筆,就是柳姑娘含著溫柔笑意的麵容。
她接連畫了幾張,都不太滿意。
明沉臉朝下趴在桌子前,放下毛筆,雙手抓著自己額上的鬢發。
她想,既然畫了幾張都不如意的畫作,那就先別畫這個了。先畫點別的什麽,緩解一下自己有些急躁的內心。
明沉又直起背脊,又是一個信手揮墨。
隨意之間,畫出來的是一個背影。
明沉盯著畫中那個過分眼熟的背影,這是……。
她恍然發現,自己畫的居然是燕驚尋的背影。那是那次兩人在不歸崖不歡而散時,燕驚尋氣憤離去的背影。
也是明沉印象裏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的背影。
明沉曾無數次看著燕驚尋離開的背影,但唯有那一次他始終都沒有回頭。不曾回頭看她,更不曾回頭衝她笑、逗弄她。
明沉默默的看了畫本上那個隻有寥寥幾筆的背影,終是忍不住“啪”的一下合上了畫本。她將畫本和筆墨都收進了包裹的深處。
洗漱一番過後,明沉就直接睡下了。
軟軟的床榻,從窗邊的簾子裏透出來的半明半滅的月光,薄薄的衾被。她陷入了夢鄉,睡意深沉。
——
樓下的燕驚尋等明沉一上樓,就瞬間變臉,打算秋後算賬。
他涼涼的看了幾眼已經用完晚膳、乖巧坐在椅子上的子言,提醒道:“你最近幾天是怎麽了?我對你的態度太好了嗎?你可長點心吧。”
子言困惑的說:“啊?我的心不是好好的嗎?再說了,主子,你今天還得感謝我呢。”
“我,感謝你?我感謝你什麽?”燕驚尋都被氣樂了,他嘴角的笑意瀲灩。
子言挺起了小胸脯,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主子,你這記性可真差,怪不得這都第幾天了,崔姑娘待你卻還隻像一個普通人。方才要不是我機智,把你的菜給吃的差不多了。你能與崔姑娘共食嗎?這可都得靠我。”
子言很是驕傲的挑挑眉,眉飛色舞,煞是激動。
燕驚尋本想對子言罵幾句,見他這麽說,本來都要脫口而出的罵聲都含糊在了喉嚨中。燕驚尋覺得子言說的有幾分道理。
燕驚尋訥訥閉嘴,子言笑意正盛。
燕驚尋不想再看到子言那副討打的樣子,幹脆一甩袖上樓去了。
——
兩天時光匆匆而過。
這一天是燕驚尋和明沉一道去檻露樓,找那個與辰老爺私交盛密的女樂人的日子。
明沉出門前還特地看了黃曆,算了日子。是個好的征兆。
她這一手是跟普度寺的華一大師學的。
她小時候對學習很多事情都提不上心來。
十幾年的時光,聖人之書讀的不怎麽樣,圍棋、騎射、古琴也學的不好。武功那也是因為有母親日複一日的緊盯才被迫學了進去,略有造詣。
至於詩詞歌賦,那是因為明沉自己喜愛,故而她下了苦功夫,再加上幾分與生俱來的天賦,很快就在書院裏一騎絕塵,因為詩歌聲名燥起。
明沉對八卦周易興趣頗深。她曾在普度寺看到華一大師隨手卜卦的那一手,此後就深深驚豔癡迷此道。
華一大師是姐姐明澈的師父,明沉自小老是一個人偷偷跑去普度寺,華一大師對她觀感很好,便信手教了她一些。明沉自己私下裏也會琢磨。
當然她的技藝過於淺薄,周易八卦裏頭門道很深,明沉也就能算算眼前的一些小事的吉凶,有時還算的不準。
她希望一切順利,能知曉那個女樂人的身份,當然最重要的是最好能從她那兒拿到八寶玲瓏塔,若是能知曉一些賬本的事情就再好不過了。
明沉算了算自己從豫州到兗州來查案,已經拖了一段時間了。她真的得抓緊時間了。
比起明沉的鄭重,燕驚尋就完全沒想那麽多。
他領著明沉熟門熟路的進了檻露樓。
檻露樓裏的老鴇見到是燕驚尋來了,連忙走過來。
燕驚尋給老鴇使了個眼色,老鴇會意一笑。
老鴇裝作不認識他的樣子,淡淡道:“幾位是要在大堂裏呢,還是樓上的廂房呀?我們這兒什麽都有,包你滿意。”
明沉看了看燕驚尋,也斜眼掃了一圈這個富麗堂皇的溫柔鄉。
香風繾綣間,明沉瞥見了一張姑娘的臉。那張臉居然跟她本來的臉有四五分的相像。
明沉怔愣的站在原地,注視著那張與她曾無數次從鏡中見到的麵容相似的臉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