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明月在_5. 小試身手
明沉的手傷好得差不多了,她打算去荷花灣找那個遊方郎中看看,順便再打聽一下劇毒芳菲盡的事情。
她上次去時仔細的把路摸熟記住了,這回過去算得上輕車熟路。
明沉穿著青色的袍子,腰間垂了一個花色荷包,荷包上歪歪斜斜的繡著碧色海洋,其上有一隻口銜紅色寶珠的仙鶴盤旋著。
荷包是當年去不歸崖前繡好的,可惜終究沒有送出去。她逃難時,好些細軟不曾帶上。這隻荷包倒是從枕衾下翻了出來,連著荷包裏放著的最後一次赴約所帶的那支玲瓏點翠白玉蘭發釵。那是她第一次帶那支發釵,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明沉到荷花灣的時候,正看到荷花灣來了許多官府的人。百姓們聚集在一塊兒,看著熱鬧。
明沉隨意拍拍一位大娘的肩膀:“大娘,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怎麽都聚在這村口?”
大娘連連搖頭:“怪事,怪事。說是兩年前偷盜八寶玲瓏塔的賊寇落網了,就在我們村裏。這沈郎中平日裏可真是菩薩心。破落戶找他看診抓藥,他不收錢,還常常補貼他們。我真是看不出,怪事啊。”
“沈郎中?這村裏有幾個郎中啊。”
“荷花灣,隻有沈郎中一個大夫。多好的人呀,攤上這破事,指不定還得大牢裏蹲一回。”大娘說著,就劃著小船回自己家去了。
明沉心生疑惑間,便看到幾個官差押著一個老頭。正是那個遊方郎中,他雖被官差押著手臂,脊背依然筆直,不曾彎下。就連扁帽也端端正正地戴在頭頂。
他注意到明沉的目光,衝她一笑,笑意疏朗又帶著幾分釋然。明沉等到官差一行人走了,才回過神來。
她趕忙朝著府衙趕去,想找幾個知事的好好打聽一下情況。
府衙裏因為這一起時隔兩年才破的大案鬧騰起來,人頭攢動。無論是正當值的衙役或是不當值的,都前來瞧個熱鬧。
明沉找了一個第一天報道時見過的一個小哥,請他去茗風館一敘。小哥名喚何連連,長得人高馬大,性子豪爽純樸。
之前,在衙門每次見他,他表現的都很熱情,放話說是以後有麻煩,可以來找他。故而,明沉雖臉盲,不太記得人臉,這一回兩回的倒是把他記住了。
何連連聽她邀約,沒有拒絕,爽快答應了。
——
茗風館裏古先生正在說書,大廳裏人滿為患。
明沉在二樓開了個包間,何連
連跟著她上去。兩人點了些茶水和素齋,隨意叨嘮幾句。
“何大哥,八寶玲瓏塔真的是沈郎中偷盜的嗎?”明沉估摸時間差不多,便信口問了句。她看上去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耳朵卻悄悄支棱起來。
“嗨,妹子。我還以為你找我有啥事兒呢。原來是今日的案子。那你可算是問對人了。我當了三四年的衙役,上頭也有點關係,大小事我都多少知道一點。”他說著,又比劃了一個手勢。
明沉從懷裏掏出一個銀元,遞到他眼前,搖了搖。
“妹子,這怎麽好意思呢,你也太客氣了。”話是這麽說,但收錢的手可沒推讓。
他喝了口清茶:“八寶玲瓏塔是五大世家裏辰家的珍藏品。五大世家知道吧,那可是個頂個的潑天富貴。冀州清河明家、冀州信都梁家、兗州東郡辰家、雍州扶風燕家、青州禮家這五家裏禮家稍遜一籌,辰家又格外的金玉富貴。”
他抬頭看看明沉,明沉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辰家跟皇家可是一脈相連的,別的不說,皇上這些年不大管事了,但皇宮裏的辰貴妃依舊盛寵不衰。單說宮裏的賞賜就是這個數。”他笑了幾聲。
“從五年前起,盜匪就開始多起來了。大多是一些不入流的小毛賊。厲害的也有,比如那兩個高高掛在官府的通緝榜上的盜匪。江湖上稱他們為雙盜:一個是狡兔萬書生,一個是梁上客九音。這回官府抓到那個沈郎中就是梁上客九音。”說到這裏,他又得意的笑起來。
“何大哥,你知道的可真多。官府怎麽知道他是梁上客,況且是否有人證、物證?”明沉奉承幾句。
“這就怪他多行不義必自斃了。他不像萬書生那樣各地跑動,常年待在兗州。在兗州前後犯下七樁大案。算上辰家的這件事,可就八樁案子了。他有一次犯案時,被一個小吏看到了樣貌。那人前不久來豫州看望出嫁的姐姐,就在去荷花灣的路上撞見了他。然後,便向官府報了案。”
“那物證呢?”明沉一下一下的用手敲著木桌,顯然是在思考。
“物證,還要什麽物證?梁上客九音活動在兗州一帶,兗州辰家失竊被盜,這就是他最大的罪證。”何連連說這話時,理直氣壯,一副官腔的樣子。
明沉打算再問他幾句,何連連推脫說自己有事就先離開了。明沉一人坐在茗風館裏,她始終不相信沈郎中會是一個大盜。
她印象中的賊寇都是滿臉匪氣,一身橫肉,一如那晚明府
前廳大火裏掩映出的麵容。可沈郎中,怎麽看都是一個好心腸的大夫,常穿一襲青衫,實在不像壞人。
明沉又回想起姐姐明澈曾說的話“江湖上,最難辨的是人心,最難守的是初心”,她從來沒有用惡意揣測過他人,她不知道,也不明白。她靠著椅背,抖著腿。
正堂裏的古先生已講了許久。堂下的人大聲喊道“古先生,講點新鮮的,比如最近八寶玲瓏塔的案子。”
古先生笑了幾聲,用醒木大力拍在案桌上:“肅靜。既然你們想聽點新鮮的,那我就來講講梁上客九音的事。”
“梁上客九音,擅長輕功,輕功一流。故而幾年前連番犯下大案,也沒人抓到他。這次落網,也算是不趕巧。他聲名鵲起是在五年前,一年前就沒再出手了。有人說,他打算金盆洗手了。偏偏這時候被抓到,也算是天意弄人吧。”古月先生搖著紙扇,連連歎息。
明沉走下樓梯到大堂裏,問了句:“古先生,光憑著九音在兗州一帶活動,便判定他偷盜了八寶玲瓏塔是否太過草率了?”
古先生豎起了食指,指了指上頭:“是誰犯的案並不重要,關鍵是這案子拖了兩年是該結案了。要給上麵和辰家一個交代。他恰巧露了行蹤,這下剛好了結此案。至於為什麽不找雙盜中的狡兔萬書生。”他賣了個關子,停頓片刻。
“萬書生這個名字,好生熟悉。”明沉心裏一跳。
古月又一拍驚堂木,“狡兔萬書生這些年一直下落不明。有人說他退隱了,當然最廣為流傳的說法是,他一年前不知偷了什麽東西在雍州被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刺客曜日殺了。曜日平常裏殺的多是些大奸大惡之人,很少會去追殺賊寇。故而這個說法,不信的人也有大把。”
古月晃蕩著扇子,收了驚堂木,朝堂下眾人一拱手:“各位,今日裏就到此為止了,我們下回再說。”說完,便擺袖走了。
明沉不明所以,所以沒有物證,官府就能隨便抓人了嗎?皇權、富貴真的那麽重要嗎,萬一沈郎中沒罪呢,那豈不是冤枉好人了。
她一邊這麽想著,一邊朝府衙走去。
——
府衙裏,沈郎中已被關入監牢,等候發落。明沉給看門的小吏遞了些銀子,這才踏入牢裏。索性,官府還算有良心,沒把沈郎中關到第三層重犯牢房水牢裏,明沉使些錢還能進去。
第一層牢房裏的盡頭關著沈郎中。他帶著鐐銬,端坐在雜草垛子上,眼睛閉著,
微微靠在黴得發綠的牆壁上。與這個牢房裏其他滿臉喪氣麻木的犯人不同,他看上去很悠閑,不像個犯人。
明沉敲了敲鐵牢籠上的鎖,輕聲說:“沈郎中,醒醒。”
明沉敲了好一會兒,郎中才醒過來。他顯然是有些疲憊,眼睛還有些惺忪,但依然強打起精神來,“小友,是你呀。你的手傷怎麽樣了,我估摸著應該快好了。你伸手我看看。”
明沉依言,將自己的右手伸進去。
郎中解下纏在右手上的白紗,傷口已經長好了,隻餘下一道長條狀的褐色深疤,纏繞在手上,並不好看。
“小友,可以拆白紗了,我這兒有一罐藥膏,你拿去在右手上塗抹,很快便能去疤了。姑娘家的,手腕上這麽大一個疤痕,也不合適。”他從袖子裏拿出一罐藥膏遞給明沉,大概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明沉來找他了。
明沉謝過他,然後時不時用眼睛盯著他瞧。她眼裏盡是好奇,嘴巴囁嚅著,卻也沒說什麽話。
沈郎中這時倒是笑了起來,笑聲先是張揚洪亮,又漸漸低沉下去。牢籠裏回蕩著他的笑聲,空曠中似乎透著幾分莫可奈何。
他微微勾起的唇角泛著幾分苦澀,強扯出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勉強:“小友啊。我知道你好奇我的事。這人呐,真的是一朝落錯子,就滿盤皆輸了。人就不能幹一點出格的事情。”他的聲音沉鬱沙啞,像是破風箱久經煙熏後拉扯時吱啦吱啦的聲音。
“所以,沈,沈先生。八寶玲瓏塔果真是你偷的嗎?”明沉撐著腦袋,幹脆一屁股坐在了牢房的地上,她實在站不住了。
“是與不是,又如何。我說沒有,又有誰會相信呢?人們總是相信自己的判斷與認知。”郎中眉眼倦怠的靠在牆上,看樣子是不想多說了。
“沈先生,我相信,人間自有公道在。隻要你說沒有,我就相信。你沒做過的就是沒做過。你放心,我會向主簿說明情況,徹查此案的。”明沉說這話時分外篤定,眼裏閃著萬千星光。
她急急忙忙地衝出大牢,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熱血與一腔赤誠,她急欲維護的是心中一直堅守的正義與公道。
外麵是狂風暴雨,牢內的蠟燭被風吹得火光四顫。沈郎中悠悠地歎了一口氣:“果然還是個孩子啊”,然後又閉眼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