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 誰入死局
兩個從來坦誠相見的人,關涉的還是件看似完全沒有必要避而不談的事,忽然就有了刻意隱瞞的嫌疑,這就像根小小的魚刺紮在芳期的心頭,不至於引發多大的痛感,但韌勁十足。
她先說服自己:原本對於朝堂上的人事,我也從沒讓晏郎件件知無不言的要求,這就好比當初他安排蟬音潛去沈家,因由也並沒有主動告知,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想不明白他的目的,但並不耿耿於懷,這回是怎麽了呢?是了是了,一定是因為小壹又再出來作妖,我心裏不踏實,才過度關注。
芳期自以為找到了原因,就打算親手把那根魚刺拔出來。
她先是問了尹氏去刑部衙門哭訴的事。
“是汴太妃告訴你的?”晏遲都不用過腦子,便料中了芳期從何而知此事。
芳期這才把閔妃為何告訴她這件事講清楚了:“小閔是好意,畢竟我去見那周家夫婦是想當然魯莽行事了,小閔以為後頭這起亂子是因我而起,怕我懷疚,又疑心晏郎有意瞞著我,胡亂猜疑,才想著安慰我。”
“王妃去不去見周家夫婦,這件事我都會透露給裘南事。”晏遲微垂著眼瞼,床頭未滅的一盞燈,隻在他的眼瞼上投映出昏沉的光影,卻正因這樣的光影,越發掩蓋了睫毛底下的眸色,明昧皆是不顯:“沈炯明謗害趙叔,不是因為裘南事出謀劃策,可兩人卻一拍即合,倒是因為共同幹了此件惡行臭味相投,幹脆結成了姻親。裘南事必死,他未犯必死之罪,那麽我隻好再逼他犯一犯了。”
芳期心中頓時緊張了。
“不過,周家夫婦不會牽連進來,這一點王妃放心。”晏遲本是側臥,此時他幹脆仰躺著,闔著眼,他能感覺到自己眼眸的冷意,堅硬的從眼瞼底下滑過。
室內的暖意纏繞回蕩,窗外的冷寒,不能湧入大屋,這裏曾是溫柔鄉,至今似乎仍是,可晏遲不知怎麽的就覺得那片森涼的沼澤從他的噩夢裏突湧而出,他就快深陷其中。
他沒打算告訴芳期誰會死,下意識卻為了自己辯白:“裘南事就算張狂,但在這節骨眼上他也必不敢輕舉妄動,明知我打算用他毆殺良雇的罪行做文章,還著急公然殺人滅口。何氏把這件事聲張開來是件意外,並不在我的算計之中,不過她這樣一個小人物,靠著自己的一張口也煽動不起足夠對裘南事造成威脅的輿情,我已經著人看護妥當周家夫婦兩,防範著何氏見無法抨擊裘南事,行為更加喪心病狂的事。”
芳期借著隔了帳子的燈光,側躺著看晏遲的側臉,覺出了他說這話時竟有些掩藏不住的擔憂,這可是極為罕見的,芳期頗有些不解算無遺策行事從來步步為營的晏大王何故擔心,如他所言,隻要他一聲交待,慢說何氏,便連裘南事也不可能損害周家夫婦兩,保護下兩個平民,這對於湘王殿下來說易如反掌。
晏遲並沒察覺自己的嗓音有一絲微不同尋常的緊繃,他略作停頓,又才往下說道:“不僅此事我沒想著告訴王妃,接下來許多事我都不會再特意告訴王妃了,這些事太血腥,王妃心軟,雖肯與我同仇敵愾,但畢竟這些人於王妃而言甚至根本就是陌生人,王妃對他們本不懷恨,情緒難免會受這些事故影響,不知道詳實,多少會減些煩擾。”
“可晏郎,會否涉險?”芳期忙問。
她這樣急促,卻並不執著於要知道他的全盤計劃,那今日的憂心忡忡,是因為掛慮他的安危麽?晏遲眼瞼一顫,慢慢的他覺得眸仁溢出柔暖了,他把人擁進懷裏,其實並不想再多說什麽,卻需要一句回應。
“一切就緒,誰也不能危及我。”
一年之末,總是隨街市一天天的喜鬧而一天天的更加寒冷,這年的新歲芳期並沒想著鋪張,她心知過不得多久就會離開臨安城甚至揮別衛國了,關於屋宅田地的處置早就已經有了條序,為減麻煩,不再讓底下農莊再往王府送運糧粟、瓜果、牲肉等物,更不打算大擺宴席,倒是太師府,決定過個鋪張的新歲。
其實離新歲還很有些遠。
覃太師就已經開始擺宴席,今天請的是太師府的親戚,所以芳期當然也會回家,聽長嫂說過上三五日還有宴席,是專請門生故舊的,再過上三五日,還要請舊同僚,芳期咂舌道:“翁翁的主意?怎麽突然就這樣折騰起來?”
總不至於想著臨走之前收上一大筆賄賂吧!!!
“祖翁是尋思著日後怕是嚐不到溫大娘的手藝了,才借著這幾場宴會將溫大娘的拿手菜再吃上幾回,再是說,祖翁畢竟是上了歲數的人,想到這一走,恐怕就再難見故人,雖未成行,卻已動離愁,日後不便正式告別,且當這幾場宴會就是辭故酒了。”
這日席間明皎自然也在,也去看望了如今說不得話,幾乎連記性也所剩無幾的王老夫人,明皎一度與王老夫人疏遠,這時倒親自上手服侍了王老夫人飲湯水藥膳,出來同芳期道:“姨祖母看我那眼神,竟如多少年前我還不曉世情的孩提時光,她就是這樣慈愛縱容的看著我,也著實令人唏噓,姨祖母若非過於顧私,到了不分是非善惡的地步,也不會在晚年受到重創,可安享子孫繞膝、四世同堂的福份。”
芳期早已經不再糾結王老夫人過去的行逕了,雖說她未必覺得王老夫人這是晚景淒涼。
本想拉著明皎先去溫大娘的皰廚裏偷嘴,順便替嬋兒幾個孩子捎上一些溫大娘特製的雜嚼,卻聽明皎突然問:“阿期可曉得太後現下如何?”
“怎麽就想到了這一茬?”
“早前我聽小閔說了她家祖父尚還固執一事,多少更對朝堂之事上心了,近日就打聽得不知從哪裏生的傳言,說那尹氏想方設法意圖與太後聯絡,不少官眷,想都是聽自家的官人說的吧,道尹氏確然知曉司馬權一門的餘孽有哪幾個還在圖謀起事,這個時候設法同太後聯絡,怕是想要舉告,從太後手中換取個富貴平安。”
明皎這話聽上去荒謬,但芳期當然想得通這股子傳言當中的邏輯。
世人認定了司馬權**意圖謀殺太後嫁禍湘王,也理所當然認為司馬芸和司馬權這對姐弟已然反目為仇,司馬芸不會再庇容謀殺她未遂的餘孽,所以尹氏才打算利用手中的隱情謀得富貴——為何不向晏遲舉告?羿青可是敗於晏遲的手下,尹氏興許是不願向殺夫之仇折腰,興許是信不過晏遲,太後盡管已經不能預政了,可畢竟是一國太後,隻給人一個富貴平安還是不在話下的。
明皎都有些糊塗了:“怎麽小閔前番明明還說尹氏為羿青喊冤,現下竟又有這樣的傳言呢?”
於是她就有些懷疑這又是太後的陰謀,故意散播這些傳言,意圖再次籠絡餘孽為己所用,明皎多少比其他人知道更多的隱情,比如,司馬權勾結遼國細作是真,但並沒有被沈炯明、金敏等人遊說答應豁出太後的性命陷害湘王。
姐弟二人並未反目,太後不會輕饒湘王也是必然了。
“太後還不知道司馬權已經人頭落地的事呢。”芳期並不瞞著明皎:“要是太後知情,保不住會因哀慟急猛而病危,陳聖人至孝,故而才瞞著太後此事,太後現在內廷靜養,再無人敢拿這些事讓太後煩心了。”
明皎鬆了口氣,又道:“我是聽與我還算熟識的一個官眷說的,說起來她家官人現任職內察衛,說是穆管執察明一個宦官似乎為人所收買,還真打算遊說阿舒幫著聯絡太後,我當然不覺阿舒會動意,就擔心是有人要陷害阿舒。”
關於這一件事,芳期就不便讓明皎知情太多了。
明皎相信芳舒不會意動,芳期卻不這樣認為,現下司馬權已經一敗塗地,太後不再成為芳舒的威脅,芳舒的楚心積慮,就在於如何鞏固太子的儲位了,可很顯然,晏遲無意支持太子,這與芳舒的願望相悖,她要達償所願,就必然需要爭得更多的支持,司馬權的一部分餘孽,就可為芳舒所用。
當然,芳舒不會助這些人和再無用處的太後聯絡。
可要是芳舒說服了陳皇後,進一就讓梁國公府站在儲君一方呢?這個時候對驚惶難安的餘孽施以庇護,自然就能獲得他們甘為犬馬。
不過這件事既然為清簫察出了苗頭,芳舒就定然不會趁意了。
這一天,晏遲是到晚間才與覃牧、覃澤退值入宴,雖說不管是太師府還是湘王府都已經在作“撤離”的準備了,覃牧及覃澤這兩位朝廷命官已經就要離職,不過他們在職一日,仍然是不肯屍位素餐,反而正因為能為大衛社稷效勞的時間已經不多,相比一貫還更勤勞務事,家裏有宴會,叔侄二人都是不肯告假的。
至於晏遲,他忙的事務當然和那二位又不相同。
晚宴直到二更,方才消歇了,賓客們紛紛告辭,晏遲卻被覃太師挽留再飲茶閑話,芳期當然也沒先走,看著精神頭十足的嬋兒仍和陽春奴玩耍,她不由想起了薇兒,那孩子到底還是被接了進宮,此時的宮廷已經不再如過去一樣危險,薇兒的平安芳期是不擔心的,就是撫教了薇兒這麽長一段時日,單純的想念那小丫頭。
在深宮裏,到底是不比外頭更恣意的,尤其薇兒還曆經過許多事,心思比同齡的孩子更重。
擇日還是入宮看看她才好,嬋兒也念叨過不少回了呢。
這念頭剛晃過腦子,芳期就見付英急匆匆的進了榭廳。
出事了!芳期立時驚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