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6章 陰謀有了味道
裘七郎與貧家娘子私奔一事固然是讓裘南事惱憤不已,但這樣的風流韻事於時今俗情卻根本不算什麽聳人聽聞的大事件,連作成茶餘飯後的談資都難維持個三兩日。而裘七郎這一“浪子回頭”,對他根本不算損傷——奔者為妾,不得父母之命的婚姻不為禮法俗情認可,裘七郎不會被指責為始亂終棄,若再娶妻,也論不上停妻另娶,哪怕婚姻上頭會遭遇不順,那也是因為女家顧慮裘七郎行事任性,靠著中傷與裘七郎私奔的女子難以打消他人的顧慮。
“不管是裘七郎還是他的生母,都沒有中傷何氏的動因。”閔妃隻消一句話,就點醒了明皎。
芳期也道:“且郭娘子家中的仆婦,分明打聽得是何氏把裘南事要脅周家夫婦一事聲張,意圖達到她自己的目的,何氏這一行事不可能由裘南事父子所把控,試想她已然與裘七郎情斷義絕,若不是真與裘家的管家勾搭成奸,又從哪裏探聽得這些內情?”
“阿期也不必太介懷此事。”明皎又勸道:“原本這人性的善惡,並不由貧富貴賤界定,隻是若居高位勢大權重者心地惡毒,實施的惡行就會傷及更多人,如那何氏,她雖自私心狠品行不端,因無財勢所倚,倒不至於為禍市井,隻可惜個無辜的稚子,竟命喪於生母之手。”
明皎尚還有些不明白,何氏跟湘王府毫無瓜葛,她的行為便是生拉硬扯也與芳期扯不上關聯,芳期為何因為這一事件煩心至此,從前多少大事故,可都沒見芳期情緒產生如此大的波動。
“阿期不是為了何氏的行事煩心。”閔妃道:“湘王殿下能察知裘南事多年前毆殺良雇的罪行,必定是在裘家安排了暗人,可裘南事又再要脅周家夫婦一事,阿期今日前卻並不知情,總不能夠是連郭娘子家中的仆婦都聽聞了風聲,湘王殿下的暗人卻一無所知。”
這正是芳期品察出的,另一件更大的蹊蹺。
裘七郎已回臨安之事她沒聽晏遲說起,這倒不奇怪,畢竟裘七郎並不是毆殺小廝的凶手,死者隻是被他私奔的行為所連累,此事既與晏遲的布局無關,晏遲大可不必多此一舉提起,可裘南事有這麽大的本事知曉晏遲已經察知他多年前的罪行,並還聽說了芳期已經見過周家夫婦二人?
很顯然,周家夫婦並不敢把湘王妃與他們見談一事聲張,而這事芳期除了告訴晏遲,便是跟明皎說過,明皎不可能泄密的人,隻有晏遲才可能泄密。
裘南事再度要脅周家夫婦之事一直在晏遲算計之中,他還明知芳期對此事頗為關注,但他這回,選擇了隱瞞他的全盤計劃。
這讓芳期覺得十分的怪異,因為裘南事的生死榮辱與她與太師府毫無關係,更不可能危及湘王府,一貫就很樂於把計劃用來“閑談”,作為夫妻相處時特殊“情趣”的晏大王,這回為何一反常態?
“阿期,或許湘王並不是有意相瞞,隻不過是因心係另一件要事,才疏忽了知會。”閔妃眼瞅著今日已經不能避免說起朝堂之事了,為打消芳期胡思亂想,幹脆道:“姚鞏在畏罪自盡前,供訴出司馬權的黨徒及羿青部屬中,尚有同謀恐怕會為了自保再度行惡挑生動蕩,這一供訴為不少文武臣公采信,便有一些人,私下裏都在討論應當將羿青之妻尹氏拘審,使她供出漏網之魚。”
羿青雖然已經死了,且罪行得到證鑿,但他畢竟在平定九地之亂一事上建有功勳,他的長子未得寬敕,但家裏的女眷及未至十歲的孫兒卻免於沒為奴役的刑責 ,隻從此成為庶民,目前尚還居於臨安城中。
竟有人要求將尹氏拘審?這又是一件芳期不曾聽聞的事。
閔妃這回卻沒有料到,繼續說:“尹氏本就出身普通,她的娘家無非是因世居臨安城,早置下了一上宅院,臨安為行在後,靠著將閑置的屋舍租賃出去以為生計,不受勞苦,家境也實論不上富足,當年羿青這宗室之後無官無職,偶然結識了尹氏的舅父,經撮合才與尹氏結姻。
尹氏一貫也懶於和官差應酬,本本份份的內宅婦人,湘王應是認為羿青必不會與她商量權場謀劃,故而無意拘審尹氏。但司馬權落網,羿青箭亡於逃亡之途,他的姻親,也就是寧遠將軍趙乾,因懼被牽連,竟將長子婦休棄以示和司馬權、羿青楚河漢界。”
明皎當然也聽說過此事。
趙乾的長子趙良娶的是羿青長女為妻,而寧遠將軍卻並不爵位,在大衛隻是一個五品的武散官官階,別看趙乾是個武官,卻膽小如鼠,最出名的也就是他見風使舵的品性,眼見著羿青這姻親大禍臨頭,就毫不要臉的抽身自保,這著實也很讓人看不起了,不過對於被休的羿氏,明皎這回卻並不同情。
“趙將軍雖說無情無義,但也怪羿氏當初為了奉承司馬一門家中女眷,企圖著陷謗阿期,既主動與那一夥人同流合汙,如今也算自遺其咎。”
尹氏雖一直不曾融入官眷圈層,她的長女羿氏卻十分的活躍,聽從沈、金兩家女眷指使,在湘王府與司馬權**數番過招,明爭暗鬥的“戰場”上,可沒少見過羿氏這位“馬前卒”,如今司馬權黨一敗塗地,她受到牽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要我說來,刑審尹氏無用,把羿大娘子審上一審說不定還有收獲。”明皎快言快語道。
芳期卻並不這麽認為。
因為她心裏清楚,姚鞏的供訴究竟哪句是假哪句是真,司馬權當然還有黨徒,但他們根本不可能參與和遼國細作勾結欲把晏遲“獻祭”一事,更不要說羿青……哪怕羿青的屬從中的確有效忠司馬權的人,這怨得了誰?還不是羿栩這皇帝的縱許,這不算罪行,如今司馬權已經死於刑場,曾經顯赫一時的興國公府必將樹倒猢猻散,這些人自保尚且不及,又哪來的心思興風作浪?
罪犯既不存在,刑審誰都不管用。
“尹氏應當也擔心長女會再受刑責,竟往刑部跪哭,誓稱羿青絕無黨屬欲行罪逆,非但隻,甚至還為羿青喊冤,稱羿青雖忠於司馬權,卻是奉官家之令,羿青效忠者實為九五之尊,絕不會犯下叛敵謀逆的大罪。”
“尹氏竟這樣說?小閔又是從哪裏聽悉?”明皎詫異道。
閔妃歎了一聲:“我家祖父也極固執,一直不信司馬權竟會圖軾太後,這些時日以來數番去見祁尚書……仍是打算說服祁尚書求見官家為司馬權辯白,那日尹氏去刑部衙門哭訴,祖父剛好也在,是祖父將這件事知會了我,還勸說我修書予小叔父,讓小叔父速回臨安求官家召遏。”
可閔妃與世人一樣,都篤信羿青意圖護司馬權逃亡投敵,並不知道羿青是逼於無奈佯作聽令於司馬權,雖打算的還是揭發晏遲的罪行,與湘王府敵對,可事實情況是晏遲的的確確用了瞞天過海的手段“矯詔”處死司馬權,且的的確確不會再讓當今皇帝羿栩活著走出福臨殿一步。
羿青死得冤枉,雖說他並非清白無辜,然論罪重罪輕,比起湘王殿下來他可遠遠不及。
閔妃不知道羿青真正的死因,當然不會聽令於祖父一同說服小叔父回朝撥亂反正。
而沒有她這個汴太妃的支持,固然閔冰瀾是個孝子,但在篤信湘王殿下清白無辜的前提下,當然也不會因為人子之孝還有違君國大義,閔申無法靠一己之力說服兒子舍下山東的正務,回朝參與權場之爭。
又就連芳期,其實也並不懷疑羿青之死另有蹊蹺,完全因於晏遲算無遺策布置計劃的一場謀殺。
她此時尚且關心祁誠的態度:“祁尚書如何回應尹氏?”
“祁尚書當然未與尹氏爭辯,隻安撫她,稱既然湘王已經赦免了她等家眷的刑罪,便不會再為難他們。”閔妃道:“隻司馬權黨叛一案,既仍有餘孽居心不軌企圖生禍,短時內還難將這些餘孽一網打盡,湘王也隻能刑究那一些犯有死罪的黨徒加以震懾,偏偏又確有……尹氏也就罷了,我家祖父竟然還在為司馬權**鳴不平,殿下才不得不更專注於察明餘孽之事從根本上杜絕禍患,關於裘南事一案,隻好先放一放了,故而也才沒有再告訴阿期這一樁案件的變測。”
芳期很能體會閔妃的好意,這是怕她過於擔憂因為心中憤慨貿然去周家走訪,導致讓裘南事驚覺,再因被晏遲瞞在鼓裏更添胡思亂想,越發的耿耿於懷。
便也暫且把心頭那濃重的疑惑摁捺不顯,且將這日的聚會看似輕鬆的應付過去。
待她回到清歡裏,天色已經暮沉,大屋裏卻是燈燭輝煌,嬋兒穿著一件桃紅襖桃紅裙,跑上前就往她身上撲:“阿娘可算回來了,阿爹躲了起來,我找了許久都找不見,阿娘既回來了我就不找了,咱們娘兩個開飯吧。”
“你這壞丫頭!”
頭頂上傳來一聲兒“怒喝”,晏大王跟隻大鳥似的從房梁上翩然著地,巴掌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往嬋兒的小屁股上一拍:“可是你纏我要躲迷藏,尋不見我又耍賴,看你阿娘回來得了靠山,還想著要把我餓一頓?!”
晏遲“喝”罷嬋兒,抬著眼瞼看了看芳期,就察覺了王妃的神色有些不對勁,卻佯作不察:“壞丫頭快些洗手去,也不瞅瞅那櫃子的大小,藏得下我這麽高個人不,虧你還鑽進去翻半天,瞧你一雙手,這是把你阿娘的胭脂盒子給打翻了吧!”
嬋兒連忙把手往身後藏,丟下一句:“我也是逗阿爹玩的呢。”
飛快逃竄了。
芳期一低頭。
很好,她的一條綠裙子上端端正正印上了兩個鮮紅的巴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