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1章 獵手的自白
芳期不是驚異於蟬音的翻供,她驚異的是蟬音居然當著滿臣文武麵前,竟直言不諱晏遲意圖為東平公複仇的話!芳期當然明白東平公的冤屈,但東平公當年畢竟是親口認了罪,縱然是東平公決意為了社稷獻生的高情大誌,可是舊案已然板上釘釘,再也沒有翻案的可能。
蟬音卻在朝會之上,稱謂一個大逆罪人的舊爵位,必是因為晏遲的授意,也就是說,晏遲今日要做的事不僅僅是將興國公等置之死地,他還要坐實他自己就是為了東平公複仇,晏遲不管這件舊案是否塵埃落定,他圖的也許不是翻案,他的圖謀是把自己的心思坦露無疑——怎麽樣?哪怕東平公已經認罪,我也一定要讓害死東平公的人罪有應得。
這才是,晏遲利用蟬音想要達到的目的。
而辛遠聲,此時也是心潮起伏,一場鬧劇看到此時,他也才真正明白了晏遲的計劃,這小子……他不僅僅是複仇,他還要酣暢淋漓的複仇,他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他就是為了複仇,羿栩還活著,可晏遲已經撕下了偽裝,把居心坦露在勤政殿,他不能忍受許多人的心照不宣,晏遲要讓天下人都明白,他為什麽一定要讓沈炯明、金敏等去死。
這樣的做法,很危險。
可辛遠聲此時也覺得痛快,因為他其實也不想忍耐,早就不想忍耐了。
他的老師沒有謀逆,之所以一定要死完全是因為羿承鈞這個皇帝的多疑和不仁,老師既不願讓胞妹受到羿承鈞的淩辱,又不能眼睜睜看著大衛僅餘的半壁江山崩潰,隻有把自己獻奠,背負冤屈含恨九泉,因為老師親口認了罪,不能翻案,似乎隻能永遠的背負冤屈。
可晏遲這麽做,就是要告訴天下人——事實並非你們目睹的那樣。
還有人為了東平公的冤屈,殺盡那些曾經謗害他的人,揭露那些凶手的真麵目,不能翻案,可在丹史青書上,此案就此存疑。
板上的釘子被重新拔除,塵埃並未落定。
“現在,該我說話了。”晏遲起身,邁步言道,但他並沒有像別的人一樣麵對那張空蕩蕩的寶坐,他背對著寶座,麵向今日勤政殿的濟濟一堂人:“從哪裏說起呢?或許應當從我聽聞東平公死訊那一年吧。”
當年,他真正迫不及待想要回朝。
不能挽回東平公的死亡,但已經確定東平公是被冤殺,晏遲直到現在都無法理解東平公為什麽要認罪,他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麽必須以趙氏一門的獻祭換回大多數人的太平,晏遲始終覺得這並不是挽回劫難的基本條件,遍是瘡痍的羿氏江山,與其讓他行屍走肉,不如盡快滅絕。
什麽才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和人如果以血統劃分,那就不必再說什麽天道,說穿了就是兩撥人的利益得失,生死存亡。
“我覺得東平公真是太傻了。”這是晏遲當著滿朝文武說的話:“想以一人之力力挽狂瀾,明明知道自己無罪,有罪的是帝王的貪欲和猜忌,可東平公寧願舍己一體,成全羿姓國祚的苟延殘喘,我那時候聽聞東平公的死訊,我承認我痛心疾首,悲憤滿懷!!!所以,我回來了,我想看看我所敬愛的人,他維護的究竟是怎樣一個世境,我看到的是一個明明不滿儲君的國主,卻因為骨肉血緣便舉棋難定。
先帝朝,是一個根本不可能振作的朝廷!!!衛國,隻餘半壁江山,我想到東平公一門性命換來的竟是如此破敗殘局,又怎能眼睜睜看著我所敬愛的親長,苦心付之東流?而先帝的諸位皇子中,唯有今上尚有幾分重振山河的誌氣,我也恨我,不及勸阻東平公舍一己全大義的,在我看來根本就是無濟於事的行為,但我更恨的還是沈炯明、金敏,你們此等讒言惑主的奸徒,是你們挑撥先帝的猜忌心,為的無非是爭權奪勢!
可是怎麽辦呢?東平公已經作出了抉擇,而處殺東平公的人確乃大衛的君主,晏遲既乃大衛的子民,自然不能因為私怨己恨而逆君抗法。可我篤信你等奸小,罪行絕非陷害東平公而已,所以我並非沒有光明正大複仇的機會,但於大衛的國君而言,晏某雖不能追究罪責,不過可以嚐試著力挽狂瀾重振山河,一則是實現了東平公的宿願,再則我這麽做,亦能讓天下人都明白,東平公究竟有無謀逆!”
“晏無端,你終於承認了,你一直怨恨先帝與今上處殺趙清渠!!!先帝之崩,分明也是你的毒計!!!”金敏儼然沒有料到晏遲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他這會兒子倒是重重籲了口氣。
“金敏,我要真怨恨官家及今上,你覺得我為何要救今上免為遼人所俘?你口口聲聲稱先帝之崩乃我所為,那你的言下之意,也在指控今上得位不正嘍?”
金敏被噎得暴突了眼睛。
因為急於“對仗”,是他忘了先帝死於罪庶楨之手乃是當今天子的斷論,他現指責晏遲弑君,無疑是把當今天子也和晏遲串到了同一條螞蚱繩上。
“眾所周知,自從官家繼位以來,關於弑君篡位的指質就未曾斷絕,直到這時,沈炯明和金敏你等,竟然還意圖用這樣的謊言謗說顛倒是非黑白挑生內亂。”晏遲冷冷瞥了一眼與他對仗的眾人,繼續理辯:“蟬音是得了我的囑咐,故意泄露我有意替東平公複仇一事,沈炯明你等為何對蟬音的話信任不疑?是因為你們作賊心虛,你們心知肚明東平公並非罪逆,心知肚明先帝之所以罪處東平公,是乃你們煽風點火,你們還心知肚明東平公為何要認罪。
你們自認為興國公也參與了謗害東平公一案,還知道興國公正是受到了太後的指使,你們因此借興國公和太後之口,向官家拆穿我的企圖,但官家不信你等的挑撥,是因我一早便向官家坦言,我縱然的確對東平公遇害懷有痛惜之情,然,歸朝以來種種作為,隻將實現東平公的遺願放於首重!
無論如何,官家誌在複興盛世,收歸失土,此等抱負符合東平公的遺願,比起報仇血恨,我深知達成東平公的遺願才能讓之瞑目。”
“晏遲你這是胡說八道,你少標榜你自己!”沈炯明也急得跳腳。
“是不是標榜,相信文武臣公自有公論。”
芳期垂著兩排睫毛,握拳忍笑——誰敢否認羿栩這個皇帝不是誌在複興盛世和收歸失土呢?誰敢指控當今天子九五至尊實際上隻圖苟延殘喘攏權享樂?
“事實上多起內亂,官家早便懷疑還有落網的罪逆蟄伏,尤其是懷疑沈炯明你,所以我將蟬音安插於你的宅邸,真正意圖乃是察實你串通遼國細作的罪證,此事官家本就知情,我執掌外察衛,關於諸多細務,當然需要稟明官家。”
晏遲這話,還真就是胡說八道了,但芳期當然是不可能揭穿的,她好整以睱繼續聽晏大王胡說八道。
“賈高鬆是你指使蟬音暗薦於我,為了察明賈高鬆的底細,我佯作中計,你先別狡辯,我隻問你等一句話,賈高鬆自認為遼國細作,且助我謀朝篡位,他究竟助了我什麽?他唯一幹的事,就是刺殺蟬音,並且還未得手,落網之後不待用刑就老實招供了,雖然他對於他的招供編造了一段聽上去似有道理的說辭,對了,他說我朝的九地動/亂,實為遼國細作挑生,我利用他的人手挑生了動/亂,再然後平定了動/亂贏獲聲威。”
晏遲挑著眉梢,笑意顯然眼角:“宗室之亂,亂在這些宗室欲壑難填,亂在有叵測之徒不斷質疑官家得位不正,這需得著遼國細作去挑發造勢?我要這樣的能耐都沒有,還必須依靠遼國的細作,又哪裏做得到輕而易舉平息內亂,緊跟著還把耶律齊生俘?!
賈高鬆的確是遼國細作,但與他串通的人可不是我晏某,而是走投無路不得不與走狗莫為芻串通,意在把我置之死地的司馬權、沈炯明等人!
我可不似你等一般空口無憑,首先,賈高鬆你說是內子指使你謀刺蟬音,蟬音如今正在殿上,賈高鬆你的證辭是將蟬音刺成重傷,但蟬音身上卻並無傷口,你該如何解釋?”
這倒不需要賈高鬆先解釋,蟬音現在已經具備了十足的底氣,她挺直了脊梁,響亮著聲嗓:“沈相臣意圖說服妾身配合他們的陰謀行苦肉計,但妾身因受殿下囑令,自然會找借口推脫,沈相臣明知妾身擔心的是被幹脆殺人滅口,好教他們利用妾身的屍體陷害湘王殿下,見不能說服妾身,隻好罷休,所以妾身身上並無匕傷。”
“沈炯明和金敏,你們為何不敢幹脆把蟬音殺人滅口?是因蟬音拒絕前往你們設造的行凶現場即秋華苑,而你們的計劃之中,還必須把賈高鬆扭送臨安府衙,讓葛大尹審明案實才能讓我百口莫辯,如果蟬音死在你的宅邸,再將屍身送至秋華苑,你擔心葛大尹經剖檢屍身發覺蹊蹺,而一具不能開口的屍體當然也無法證實我的罪行。
如果你一定要將蟬音滅口,最穩妥的計策當然是把行凶現場擇定在你的宅邸,可這樣一來你卻無法解釋,為何明明知道賈高鬆乃我的心腹幕僚,卻默許他在你的宅邸中與蟬音私見,故而你隻能冒個風險,你並沒有料到我會這麽快回朝,並且急趕著與你等當眾理辯,我猜,你定是找了個與蟬音身高體態差不多的死士,助你實施這苦肉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