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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4章 一點不難

  耶律齊的情人名叫阿不裏,因為是行商之女,經耳濡目染也能說得一口生硬的漢話,這讓芳期與她交流時倒也便宜,她有一頭又長又卷的栗發,輪廓極深的眉眼,肌膚有若昆侖山上的積雪,她還是個健談的婦人,雖則如今已被俘虜,不過還極願意跟衛國的湘王妃交談,不露半點局促。


  此時她便用那口生硬的漢話,說起她和耶律齊的故事,柔情熱意盈滿了眉睫底眼睛裏:“我和齊哥自幼相識,當年兩國未曾交惡時,我隨父兄因商事來大衛,途中與齊哥一行人巧遇,兩行人結伴,那時我才七歲,齊哥九歲,他也是隨兄長出使大衛,自那回後齊哥就常邀我遊獵飲酒,我們在木葉山上結下海誓山盟,約定今生今世深愛彼此。


  我知道我因身份所限,不能成為齊哥的妻子,齊哥自幼便和蕭氏女子定了親,岩堇妃把我看作眼中釘,她不會容許我為齊哥的妾室,齊哥讓他的親衛娶了我,我的丈夫從來不敢怠慢我,他已經盡力為我打算了,他從來沒有違背當年木葉山上的承諾。


  本來我們可以一直這麽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是皇上重用了莫丞相,莫丞相信奉的儒家,他上諫皇上應效你們漢人以儒家禮法治國,就有漢臣指責齊哥與有夫之婦有染,德行敗壞,齊哥是因此才不滿莫丞相,他於是聽從了宗族眾兄弟的遊說,打算先攻鄧州,再奪襄陽,與大衛開戰,逼脅皇上罷黜以莫丞相為首的漢臣。


  齊哥不是沒有想到這樣行動的風險,但他必須這樣做,因為如果妥協於莫丞相提倡的所謂禮法,他便不能再和我相見,而且我更會受到禮法的懲罪,為了保護我,也是為了不違背曾經的許諾,齊哥才鋌而走險。


  我們並非沒想到皇上會保莫丞相,再次聽信他的遊說治齊哥謀逆大罪,也想到了有衛朝戰神之稱的鄂將軍所把守的襄陽城並不容易攻陷,但萬萬沒想到的是鄂將軍的女兒也如此了得,我們以為衛朝的女子隻會女紅及那些琴棋書畫的事物,連大衛多少男兒都拉不動弓射不準箭,更休提女子了。


  雖知湘王多智,但齊哥也一直以為他無非是另一個莫丞相而已,光會陰謀詭計,不能上陣廝殺,能平息九地戰亂是為以少勝多,根本不足證明驍勇善戰,齊哥篤定鄂將軍為何襄陽不失,不敢親自率軍出城追擊,以為一定能成功脫身,大不了帶著我流亡於不受皇上管控的部族占據的疆域,雖說榮華富貴不複,可從此我們能長相廝守,甚至還能真真正正的締結婚姻,逍遙快活,也不枉了餘生。


  遇見追兵,齊哥大意輕敵,才戰敗被俘,不過剛才他與我說,他其實也覺敗得心服口服,遺憾的是皇上雖然舍棄了他,他痛恨皇上輕信艱邪殘害族人,但他作為我遼國天神大帝的子孫,絕不做背棄天神大帝的卑劣行逕,敗則亡,而我,自然也甘願追隨齊哥共赴黃泉。”


  據阿不裏這番說辭,看來耶律齊是堅決不會投降了。


  芳期當然不會死心。


  “我知道娘子你極其了解耶律將軍,也相信娘子與之同生共死的決心,我隻問娘子一句話, 在娘子看來,遼帝對莫為芻如此信任,於遼國而言是福還是禍?”


  “當然是禍,否則齊哥也不會對莫為芻深惡痛絕。”


  “我再問娘子,現如今衛遼兩國之間,是交惡還是交善?”


  “雖說我國皇上還意在維持與大衛間的和盟約定,不過誰都明白兩國之間遲早將有一場大戰。”


  “那可不一定。”芳期笑道:“在外子及我看來,莫為芻的野心可不僅僅是榮華富貴,他的野心還在於名垂青史,再說明白些,現下他雖為遼臣,但究根刨底,莫為芻的骨子裏畢竟流著純正的,我華夏之族的血液,一但遼衛交戰,遼國戰敗他則有違君臣之義,衛國崩亡那他可就成了華夏之族的罪徒,於青史丹書上,隻能落下個背國求榮的罪名,這大有違於他對名譽的追求。


  也隻有衛遼一直交善,兩相安好,於遼國而言,他乃輔助國君使遼國繁榮昌盛的名臣,於衛國而言,他一直在勸諫遼主罷止幹戈,使衛國至少能保住半壁江山,衛國的子民免於淪為亡國奴的殃難,他是用另一種方式保住了衛的社稷。


  如此,莫為芻方才能名利雙收,他在生前享盡榮華富貴,死後還能在青史丹書上永垂不朽。娘子可知儒家學派的精遂?那便是息戰,講究的是以德教遍施天下,遼主及太子如今已經為莫為芻的儒說折服,莫為芻當然有自信徹底說服遼主及儲君,達成他的政治抱負。”


  這一番分析,讓對所謂的儒家禮法其實一竅不通的阿不裏張口結舌。


  “我骨子裏,其實也是個不受禮教拘束的人,想來娘子過去雖遠在遼國,應當也有所耳聞我的妒悍,除了於外子而言有青梅竹馬之情的趙姬,我容不下其餘的姬妾,今日我也願意與娘子交心,實則外子待趙姬一直是兄妹之情,因為趙姬被沒為官奴,外子不忍見趙姬勞苦,方才納了她為姬人,但兩人之間一直秋毫無犯,清清白白。


  外子當然與我一樣,正因為同樣不願受禮教拘束,方才縱容我的所謂妒悍,外子是個離經叛道的人,他並非先對遼國懷有敵意,但政治主張從來都是敵若犯我雖遠必征,他不能容忍朝廷因為先失半壁江山而忍恨吞聲,不能容忍淮河以北萬千華夏子民長此為異族所奴役,故而雖因而今並非開戰絕佳時機讚成先以休養生息為重,但征複開封卻一直就是外子的意誌。


  也就是說,外子絕非莫為芻一類人,絕對不願以犧牲半壁江山及半數子民為代價,謀求自己的榮華富貴和名垂青史,道不同不相為謀,針對衛遼兩國之間的戰與和,以及對莫為芻之輩,從此二點來看,外子與耶律將軍其實看法一致。”


  阿不裏下意識就點了點頭。


  “外子明知耶律將軍不可能降衛助衛,根本就沒有逼迫耶律將軍助衛抗遼的想法,所以我們現在不需要耶律將軍作為降臣,他隻需要配合我們,拔除莫為芻安插在衛國的細作,更兼清除我朝內部與莫為芻暗通款渠的衛臣,這縱便對遼國無益,但也並無多少妨害,且莫為芻利用我衛朝內奸行使的離間之計失敗,這必然會動搖遼帝對他的信任,沒有莫為芻居中挑唆,於耶律將軍及娘子的日後也大有益處。”


  芳期跟阿不裏說這番話的前提,當然是出於晏遲對耶律齊心態的判斷。


  莫為芻縱管並非如芳期說的那樣,意圖促成兩國徹底的休戰,但基於遼國那些大貴族對莫為芻的仇視,他們天然就對莫為芻懷有這種名利雙收的貪欲懷有莫名的讚同感,更不要說莫為芻手下那幫細作,這些年雖然也不斷的在衛國興風作浪,可半點不見實際收效,尤其針對這回鄧州事變,莫為芻竟然努力促成兩國之間繼續修好,為此不惜遊說遼帝將耶律齊此一親王判了個大逆之罪!!!

  耶律齊作為遼國一員驍將,在宗室大貴族中也是骨幹之一,他們對自己的部族及先祖具有忠誠的信仰,固然寧肯赴死也不作降俘,可對於深獲遼帝、遼太子信任的莫為芻,這個來自於衛國的降臣,卻自來不屑一顧兼防範仇視。


  這些驍勇善戰的武將,同樣不屑莫為芻以離間的手段以求達成遼國吞並中原的誌向,他們認為隻需要真刀真槍的對陣,遼國的鐵騎已經足夠踏平大衛疆域,那麽,耶律齊就會相信莫為芻之所以一定要鏟除晏遲,目的乃是為了兩國隔著淮水而治——因為有晏遲在,哪怕遼國不戰,衛國也勢必會在休養生息之後攻奪淮河以北,已經為遼國治下的疆土。


  這些話本可以由晏遲直接跟耶律齊“剖析”,但效果一定不如阿不裏再次勸說更好。


  晏大王在此一事上,還真是以己度人了。


  他同樣有堅不可摧的決心和意誌,並不會因為任何人動搖,唯有芳期不是任何人,是唯一一個可以讓他做出妥協和求全的人,耶律齊數十年來,能不負曾經與阿不裏許下的諾言,晏遲相信阿不裏在耶律齊生命中的重要性,若有一線生機,耶律齊必然不肯讓阿不裏真與他一同赴死。


  阿不裏再次見了耶律齊,這回,耶律齊主動提出要見晏遲。


  “湘王究竟要讓我怎麽做?”是開門見山的提問。


  “不難,一點不難。”晏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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