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 觸發
事實證明做為一個皇帝,就算不迷戀權位也會遭受物議。
就拿這位明光大師來說,雖說為了追求山水之樂好使詩文更加絕妙,甘心交權退位,誰知道他擇中的這位手足兄弟雖說還算仁厚,奈何命不長久,崩逝之時唯有一個妃嬪剛診出身孕不久,腹中胎兒尚不知是男是女,自然隻能在別的手足兄弟中另擇儲君,哪知後來繼位那一個,就是愚孝不堪的脾性,最終導致宗廟毀而國詐終。
史筆於是把禍因都算到了早已隱退的明光大師頭上,說要不是他身為國君卻耽迷於遊樂,好端端的盛世就不會無疾而終,這是對明光大師的蓋棺定論,他從此成了葬送一朝社稷的罪魁。
芳期歎曰:“看來做為一國之君,除了軍政國事之外,是真不能過於耽迷別的人事。”
“便是勤政之主,也不能完全杜絕物議,說遠些比如一個皇帝,因當時匈奴崛起在邊境屢生是非,他心知忍戰禮讓已非長久之計,又正逢因其父祖兩代君王力主休養生息,其實已經軍備充足,是以主張報以威懾,直將匈奴夷蠻打了個四分五裂,又這皇帝不僅是在軍事上,他在位期間,改革幣製,實行鹽鐵官營、均輸平準;大力發展察舉製,提拔人才任授不以出身貴賤為準;遣使打通西域促進商事。
但這樣一位皇帝也難免會有史家批斥,言他好動幹戈暴戾不仁,將其任人唯才的主張斥為寵信奴賤。”
晏遲儼然是滿麵的譏鄙:“就說近些吧,我朝的太祖深感百年動蕩乃是領將軍權在握的禍因,故立國後一度以削減領將兵權為首重,這確然大有利於穩固根基終止蕩亂,然既然內患已平,後來諸多夷國逐漸的開始侵擾我朝領域,後來的繼位之君卻不懂得應機權變,仍固守著抑武重文的陳規,最終導致了半壁江山失陷。
可要是大衛連江南這半壁江山都守不住,肯定會有史家把罪責算在太祖身上,說太祖是導致大衛積弱的罪魁,至於後來這些皇帝嘛,他們當然也有過錯,卻成為情有可原,因為他們奉行的是祖製,而不是祖製的製定者,說不定羿栩還能成為史家筆下意圖改革立新的明君,可惜了他被我這奸臣罪逆謀弑,使得壯誌未酬,史家們根本就不會考慮羿栩意圖重用武將,目的隻是為了增擴他的權威,根本不是為了征複失土。”
把個芳期聽得呆住了:“這樣說來史書也是瞎寫的啊,根話本故事似的胡編亂造。”
“也不盡然,看執筆者是誰吧。”晏遲輕輕一笑:“當然也要看看史的人是誰,信得過誰的著述。”
“總之羿栩是個昏君,現世的人,無論是官員還是百姓,都認定了他是個昏聵無能的窩囊廢。”
“人總是會死的,知道實情的人相繼辭世,後頭的人就看不清前塵往事了,又原本大多數人的嘴巴其實都靠不住,事體你傳我我傳你的用不了幾回合就走了樣,若真太計較身後名,無異於自尋煩惱,我其實早就已經看開了,羿栩是個什麽人,我是個什麽人,這根本就不重要,我隻要他死在我手裏就好。”
芳期差點忍不住告訴晏遲,又哪怕一時之間的確會有人誹責晏郎弑君禍國,但千年之後,卻仍有人自那些殘留的史載裏抽絲剝繭,判斷出隻有晏郎才有能力挽回華夏國滅的禍殃,為了讓這個時代光輝燦爛的文化不至於隨著亡國而湮滅,他們發明出了能建造平行世界的係統,若無係統存在,晏郎和我在這個世界依然不會有任何交集。
但她還是忍住了。
芳期現在不再擔心晏遲會介懷她起初的動機不純,又無論多麽玄奇的事體,她也堅信隻要她說出來晏遲總不至於懷疑她罹患了癔症,可現在把這些話說出來,有何意義呢?
為了避免亡國,該做的事晏遲已經做了,且他已經決定事了拂衣去,現在告訴他係統的存在,告訴他在原生世界因為他弑殺羿栩不知所蹤,留下的殘局最終導致華夏淪亡,他所在意的人,那一世唯一的知己好友因此與他反目成仇,一直對他心存怨恨?
芳期不忍心。
世事已經發生了諸多改變,又何必讓晏遲知道原生世界的走向?
可這一晚,芳期再次記掛起久不上線的小壹來,也不知道這係統是死是活,更不知千年之後的藍先生和呂博士是否已經放棄了小壹,而至力於讓小貳通過袁子高收集書稿畫作乃至燒瓷製茶等等技術。
是否在呂博士看來,種種更移和改變還不足夠避免華夏的亡國之殃,她的努力隻不過是讓少數人的禍福悲喜發生了顛覆,那麽真的還是難免……
芳期的心事不期然就重了幾分。
她的家人,固然都做好了遷離大衛的準備,她甚至已經收到了母親的書信,說在高麗已經是安定下來,晏郎遣派的人手,先將住宅收拾得格外舒適,她並沒有任何不慣,隻是惦記著尚還遠在臨安的家人。
母親平安了。
可芳期還有許多的親友,明皎、阿霓、小閔、阿辛等等閨交,他們的夫婿,兄長,父祖均以大衛為家國,男子們是決意與家國共存亡,她們自然也難舍親長和伴侶,那不久後的臨安一別,難道就當真再無重逢之日了?
芳期因有心事,雖不會在晏遲麵前表露形跡,可當晏遲不在家中時,她總有幾分鬱鬱的,就連嬋兒這麽小的丫頭都有所覺察,某日喝了兩大碗湯還把她最不愛吃的涼瓜狠吃了小半碟,眉頭都被苦出了疙瘩來,卻規規矩矩的討芳期歡心:“阿娘別發愁,嬋兒再也不挑食了。”
“嬋兒乖,阿娘沒有發愁。”
“阿娘這幾日都不愛說話了。”
“是阿娘懶得說話,嬋兒可得記住,莫把這事告訴阿爹,要不阿爹可又該笑話我了。”
小孩子總歸還是容易上當的,把芳期忽悠她的話信以為真了,這天眼看著徐娘來稟事,趕緊把玩伴薇姐姐撇下,邁著小短腿擋在徐娘跟前:“阿娘懶得說話,阿媼有什麽話就問我吧,讓阿娘歇歇。”
徐娘稀裏糊塗的鬧不清小郡主的腦袋瓜裏又在琢磨什麽,正想怎麽應付呢,嬋兒又煞有介事的道:“阿媼可不能說出去,免得阿娘被阿爹笑話偷懶。”
徐娘:……
原來郎主竟暗中嫌棄著主母太懶麽?唉呀,她怎麽突然就知道了這麽多不該知道的事,難道是今日走路的方式不對?趕緊的保證:“不說不說,可是嬋兒啊,這件事嬋兒還不能處辦的,必需得知稟王妃。”
“知道了,是因為我還沒嫁人吧,常映說過嫁了人才能做主母,但嫁人要怎麽嫁啊?阿媼你跟我說,我立馬就嫁人,然後就能由著阿娘偷懶了。”
徐娘:……
天啊!常映這不省的丫頭都跟小郡主胡說了什麽?!
芳期又不是真的偷懶,這會兒子已經在窗子裏聽了一陣徐娘和嬋兒的對話了,也是哭笑不得,趕緊的從榻上下地走到了門口,也摸了摸女兒的頭:“嬋兒還是小娃娃,嫁人的事你現在就別想了,等你個頭兒跟阿娘一般高矮了才能嫁人呢,阿娘也沒那樣懶,就是這段時間事多,偶爾偷個懶罷了。”
好容易才說服了嬋兒繼續去玩耍,芳期才聽徐娘稟事。
“郎主交待,今日要見一見蟬聲,隻是沈炯明必然會盯梢蟬聲的去向,所以還需要王妃略作掩護,下晝時王妃先約見蟬聲在韶永行會麵,再安排蟬聲易裝擺脫沈家的耳目往曉風館。”
芳期心中有數,看來晏遲終於是要啟用蟬聲給予沈炯明致命一擊了。
但昨晚晏遲提都未提這事,應當是今日才因某一步棋子到位而觸發了時機。
芳期便問:“今日還發生了什麽事?”
“往西夏的使行團送信入臨安,大長公主的鳳駕明日便將抵達,王妃明日也應入宮參加大長公主的接見宴,另就是……羿青也傳回信報,他奉郎主之令,拒絕了遼國的議和條件,隻答應仍然會開放鄧州榷市,且我朝並不會因為耶律齊這回自作主張舉兵而擊唐州,甚至嚴辭拒絕了遼國一方倍增納幣的條件,遼太子竟答應議和,且放行司馬權隨羿青一同返衛。”
這就是說司馬權就快回國了。
“羿栩這一交權,遼太子當然明白衛國的軍政已經實為殿下所掌控,司馬權所作的擔保根本不可能實現,且衛國因有西夏聯盟,根本不懼與遼國一戰,司馬權在遼太子眼中已經成為了棄子,根本就一無是處。”
“遼太子既然答應了議和,應當也是獲了遼主授權。”
“那是必然的。”芳期因為前些日子“隨軍”,拆閱了不少外察衛的信報,對於遼國的時勢大大增加了了解:“遼國可不似我朝,遼太子儲位穩若泰山任誰也不能捍動,且遼主年事已高,到底心有餘而力不足,不少的政務其實都已經交授給遼太子定奪,而這位遼太子,實則政見上與他的君父從來就沒有分歧,父子二人都極重用莫為芻,是因莫為芻所主張的種種政措確然有利於壯盛遼國國力。
大貴族因為權力遭受削弱,對遼主及遼太子心懷不滿,雖說他們不敢奪位,爭權之心早是蠢蠢欲動,這回遼主若不嚴懲耶律齊,遼國恐怕也會如我朝一般,發生一起宗室兵叛了。
而遼太子這一退讓,無疑會讓耶律齊絕望,他隻有一條路。”
那就是進擊襄陽,若拿下襄陽城,方可能再與遼主談判,掌握主動和生機。
該回來的人就要回來了,該發生的事也都要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