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回朝

  鄧州失陷的噩耗幾乎與順昌府的捷報腳跟腳報入福寧殿。


  這些日子以來把許多事務都放手交給臣公“分擔”的大衛天子,好不容易才通過調息練氣使得身體精神有所恢複,經此乍喜乍驚,隻覺得頭痛欲裂胸脹眼花,指掌抖顫著連那張薄紙片幾乎都拿不住,耳畔也是轟隆隆的一片震響,癱坐在榻椅裏活像個行將就木的癆病夫,猛地一陣咳似乎要把肺都吐出來。


  寸步不離的春山居士,立即掏出了銀針。


  “官家這是急火攻心使得氣亂陽亢,小人務得用針使官家暫失意識,方可運功導引氣機歸沉丹田,解此急發之症。”


  這話是說給羿栩聽的,但羿栩已然耳不能聞,而左近的潘吉、清簫以及祁誠三雙眼睛一交流,清簫率先有了決斷:“請先生用針。”


  潘吉連忙扶著羿栩躺好,祁誠雖未有表示但儼然也沒阻止的意向,天子安危幹係太重,哪怕做為近幸的臣子遇此緊急關頭也甚難決斷,祁誠隻是大睜著兩眼,直到目睹著春山居士先經施針,再經運功,終於讓天子悠悠的睜開眼,雖仍有氣無力,滿頭滿臉的虛汗,但至少神智看上去是恢複了清明,肺也保住了,祁誠方才籲出一口氣,這個時候他也感覺到了滿背脊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貼身衣物。


  不由抬眼看著冷靜如常的清簫:雖說穆郎和周郎很有幾分麵若,甚至於風骨氣態都讓人有種這兩人極為相似的覺判,可性情倒是大不一樣,一個遇事多猶豫,一個逢變甚果決,所以一個隻能是男寵,一個卻能成為官家的依靠,今日要不是穆郎先作定斷,恐怕……天下大亂了。


  “官家最近恐怕難免憂心鄧州之事,練氣又得暫緩了,因為官家心神難寧,太易導致氣機逆亂,而龍火不潛上擾神明。”春山居士又說。


  鄧州陷,則襄陽危,襄陽若不保,這半壁江山立即便將根基不穩搖搖欲墜,麵對這突然而生的變故,眼看就又有一場殃險,羿栩卻仍然不想放棄能讓他身體恢複康健的氣術,他這時有氣無力的歎息:“這一耽擱,這些日子以來好容易打下的根基恐怕又得前功盡棄了。”


  “官家就算急於健氣,可方才已然觸發了氣亂陽亢之危,而今小人也隻好處方用湯藥調治,以百合、生龍骨、鬱金等藥材,治宜養心陰以安神明,柔肝體以製肝亢,滋腎水以攝浮陽。官家,練氣之事不可冒進急成,尤其當打下根基後提升精練這一步,務必要不受外事所擾,靜心凝神方能防免氣亂陽亢。”


  羿栩能有什麽辦法呢?


  不是他置大局國事不顧,實則真真已然力不從心,慢說現在精神不濟,哪怕精神抖擻之時,他也想不出個辦法來應對鄧州失陷的殃險。


  “陶永真是該死!”羿栩恨恨道。


  清簫連眼皮都懶得動彈,陶永不管該不該死,橫豎是已經死了,已經死了的人也無法做這個替罪羊,難不成還能讓陶永再死一回?

  “興國公與沈相臣,今日還衝臣抱怨,說湘王執掌外察部,卻全然不察遼廷已然有撕毀盟約宣戰之意……二位公卿建言官家應降罪於湘王。”祁誠道。


  羿栩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了:“無端早就提醒過朕,遼廷會趁九地兵變的時機興兵滋事,故而才諫止了征調襄陽軍平亂,現而今,果然便有兵禍,還多得襄陽軍仍在,不曾讓那耶律齊再奪此一兵家要地,興國公……不,都是沈炯明這起不知輕重緩急的小人離間,這都什麽時候了,他們竟還顧著爭權奪利。”


  “某負責內察衛,因鄧州一地攸關重大,故而對知府陶永的督察從來不曾疏忽,據內察衛信報,陶永非但不曾與遼廷派遣的市征使劉維發生矛盾,甚至於從不曾幹預榷市事務,的確奉行君令,致力於維持兩國邦交,故而,這一起事件應當與陶永無幹,而是遼廷找的興兵的借口而已。”清簫這才說道。


  羿栩悠悠歎出一口氣:“這樣說來,即便是朕下令將陶門族誅,恐怕也難以讓遼主止幹戈而踐舊約了。”


  “官家可下令襄陽公出兵鄧州。”這是祁誠的建議。


  “若敗又當如何?”羿栩搖著頭:“貿然令鄂公出戰,敗則惡化局勢萬劫不複,即便是勝,也有如正式向遼廷宣戰了,終究是烽煙一亂,戰禍連連,現而今順昌府雖被收複,可川陝六地仍未平定,如今我朝的社稷,是真麵臨內憂外患危如千鈞一發了……速速傳令,讓無端班師回朝,這個時候唯有他能力挽狂瀾。”


  祁誠就緘默了。


  興國公和沈炯明,不遺餘力的拉攏他,以期他能在天子耳邊中傷湘王,可在他看來,這回湘王領軍平亂慢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繼奪衢州、舒州,甚至不廢一兵一卒就能攻複順昌府,逼得逆首羿枚懸梁自盡,使轟轟烈烈的九地兵變瞬間就不再成為朝廷的威脅,這要不是實打實發生的事,要湘王在出征前立下這樣的軍誓,不知會被多少人嘲笑是異想天開,說的是狼煙大話。


  真不能怪官家如此倚重湘王,的確當社稷遭遇禍殃之時,興國公這國舅,沈炯明這宰相,哪怕是政事堂裏如鎮江侯、辛樞相這樣的重臣,有誰敢擔保平息禍難,解決危局?


  晏無端要不是有這種大才幹,憑何成為而今國朝唯一異姓親王?


  他靠的,又豈止是官家一人的寵信而已?


  虧興國公還口口聲聲說什麽連穆郎,也是湘王的一丘之貉,打的是謀朝篡位的主意,穆郎的確偏袒湘王,但就連他自己,不也對湘王心生敬服麽?不曾和興國公結黨的自己,難道也有一顆狼子野心,正在圖謀不軌?


  “湘王率軍在外,忽得君令召回,恐怕非官家左右近臣難免會有奸詐之徒趁機離間滋事,故,臣請令為此令使。”祁誠道。


  清簫聽這話,心中又是一樂。


  看來司馬權的名聲,還真是臭不可聞了,連祁誠都在懷疑他會利用這回事件,密令禁軍裏的耳目作妖,讓師父誤以為朝中生變,羿栩是要過河拆橋,萬一拒奉君令揭竿起義了,對羿栩而言真有如雪上加霜。


  這卻又說明祁誠心目中,師父是信得過他的人品的,雖說這個羿栩的忠臣絕對不能夠為師父遊說倒戈相向,師父卻還真贏得了祁誠的惺惺相惜。


  於是清簫也道:“官家雖信得過興國公,卻也當防範沈炯明這起自私自利的小人,興國公又的確……不那麽明智,要真如咱們懷疑那般沈炯明已經暗暗投誠遼廷,萬一挑撥得興國公也生了奪位的野心,這可就……官家又得左右為難了。”


  “舅父若真糊途至此,朕也唯有以社稷國祚為重了。”這隻是羿栩隨口的一句話。


  他當然不信司馬權會謀反,這可不是僅僅因為司馬權是他嫡親舅父的原因——畢竟皇位這個香餑餑太有吸引力了,別說舅甥間的親緣,有史以來為了這個香餑餑父子相殘手足相殺的事就不曾斷絕過,但司馬權畢竟隻是他的舅舅而不是伯叔,姓司馬不姓羿,異姓的人,連湘王晏遲卻沒那大能耐謀朝篡位讓江山易姓,就更別說司馬權了。


  可天子隨口的一句話,聽在祁誠耳中卻是理所當然。


  再是血緣至親,又哪怕官家真指望著日後的朝堂仍有興國公這樣的近幸掣肘外臣,可前提是興國公必須忠於官家,若真犯下了裏通外敵、叛國逆君的罪行,連成為工具的前提基準都不再存在,還怎麽能為官家所用呢?


  司馬權的人頭,不是不可能斷送於法場上鍘刀下。


  湘王夫婦兩個要比食鐵獸率先抵達臨安。


  這天大軍回朝,羿栩下令鎮江侯大相公龔佑率文武臣公出錢塘門相迎 ,雖則司馬權、沈炯明等心不甘情不願,也隻好頂著“二月春風似剪刀”規規矩矩迎候晏大王入城,他們聽著聞訊而來的百姓在列柵之外如朝的歡呼,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更加讓他們不是滋味的是羿栩立即召令晏遲入見福寧殿,儼然是商討如何應對鄧州一事,卻根本把他們排除在外,就算他們想要搗亂都搗不成亂。


  有關於鄧州之事,司馬權等當然在第一時間就質問了賈高鬆。


  遼主不是答應得好好的會堅持修好,等著咱們先鏟除晏遲麽?這個時候卻突然發兵搶攻鄧州,率先挑起戰爭,豈不又給了晏遲更加獲重的機會?


  賈高鬆雖然是莫為芻的心腹,但他入臨安潛伏已久,又哪裏鬧得清遼國的時勢?他甚至不知道耶律齊已經“變了心”,從中立的陣營投誠了大貴族,鐵意與莫為芻為敵了,不免也在懷疑難道說遼主眼看著衛國九地兵變,起意趁虛而入?這不能吧,他明明已經將戰報遞回大遼,告知莫相公雖說衛國變亂為真,可晏遲已經順利平定,衛國並沒因此大傷元氣,這絕非興兵大戰之機。


  賈高鬆沒料到的是,他的這一信報沒有能夠傳抵遼廷,而為耶律齊所劫獲了。


  且說晏遲入城卻不著家,這讓他的掌上明珠十分不滿。


  “阿娘回來了嬋兒當然開心,可爹爹非但隻沒同阿娘一起回來,答應嬋兒的食鐵獸呢?也不見獸影,爹爹說話不算話,就是不喜歡嬋兒了。”


  小丫頭說著說著就兩眼淚,立馬就要放聲大哭的先兆。


  芳期:……


  這孩子果然還惦記著食鐵獸,好在晏大王雖說忘了,自己還牢記著。


  便趕緊把嬋兒抱起來:“不是爹爹不想先回來看嬋兒,官家召爹爹入宮呢,這是正事,耽擱不得。”


  “我為了等爹爹回來,大早上就來門口坐著了,連大黃都沒顧上喂骨頭,這也是正事,可正事哪有見爹爹重要?”


  芳期:……


  很好,羿栩這皇帝一下子就和大黃等同了,真是……你爹要弑君,你也幹脆就大不敬了,虎父果然無犬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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