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順昌府的太師公
當羿桓的人頭也緊隨著羿槐落地之後,龜縮在順昌府的羿枚自然焦心如焚。
雖說當衢州戰敗的噩耗才抵順昌,他就已然預感到了大事不妙,火速聯絡置居彭城的羿承安及置居淮安的羿承嘉二位叔父,想要遊說他們在江淮起事,奈何的是那兩人分明無動於衷,羿枚已經是無計可施,這日裏,也隻是衝他的心腹幕僚發牢騷:“兩個叔父也確是爛泥扶不上牆,他們要是能在江淮起事,晏遲便勢必會先平江淮之亂,如此咱們至少能得喘息之機,待得西部援軍前來會合。”
羿枚和羿槐不一樣,遊說他起事的心腹幕僚和他沒有姻聯交幹,而是一介遊寓之人,據他自己說,曾經在洛陽跟著一支民間義軍抗擊過遼兵,他是義軍統領旗下的一員謀士,奈何的是義軍和遼軍實力懸殊太大,那統領戰死陣前,而當時先帝懷宗剛剛在臨安稱製,這謀士拿不準新帝會否為遼主所震懾,將他這樣的“逆賊”獻交遼廷,唯隻有隱姓埋名,曾在關中地區遊寓,後來輾轉至順昌。
這人自稱姓柏,字遠向,一生未娶妻,自然也無子,好容易在順昌府安定下來,原本也隻想著消消停停的渡完殘生,卻因目睹順昌府的軍政,為朝廷的貪官搞得烏煙瘴氣,不由深深憂患當今天子恐怕連這半壁江山都保不住,於是那顆憂國憂民的心就再蠢蠢欲動。
又據他自誇,他雖說出生寒微,青年時代遭遇戰亂,半生遊寓飄泊,卻正因這機緣,結識了一個原本隱居在林泉的高士,排他為師,不僅學了經史子集,而且還學了用兵謀劃之術,他觀察得被安置在順昌府的宗室羿枚,儼然存著壯誌雄心,所以甘願投誠,助其起事。
羿枚本就因為“天讖”而蠢蠢欲動,能不相信柏遠向的眼光?
與其說是柏遠向遊說得羿枚起事,還不如說他們根本就是一拍即合。
又經柏遠向的出謀劃策,羿枚早頭的起事有如一帆風順,這讓他更加相信了自己得了柏遠向的投誠,根本就是如虎添翼,所以現在已經封授了柏遠向太師公之職,並賜柏遠向令符,柏遠向儼然已經穩座順昌府的第二把交椅。
柏遠向也十分的感慨。
真沒想到,他一個出身在無憂洞的“匪孽”,竟然有朝一日能和湘王殿下的嶽祖翁“齊名”。
沒錯,柏遠向就是湘王殿下的一員大將——他自從跟著刺探社的首領投誠湘王,這些年其實一直在高麗,為鍾離一門某個和湘王“臭味相投”的人士指教,經史子集其實不算熟讀,兵法戰計更加一竅不通,倒是學成了一身糊弄人的本領,靠著三寸不爛之舌,騙死羿枚不償命。
所以他這會兒子要怎麽應對羿枚的牢騷呢?
“大王那兩位叔父,原本就是仰仗著晏王替他們爭取,一個被安置在彭城,一個被安置在淮安,除去過世的皇太孫之外,宗室之中也就他們二人日子過得最順意,他們連司馬權都不搭理,一心一意隻以晏王靠山,慢說是如今順昌勢危,哪怕咱們現占上風,他們也必會坐壁上觀,不為所動的。”
羿枚的眉毛就蹙得更緊了:“可為何孤聯絡那兩人時,太師公不加勸阻呢?”
“一來,衢州敗守,大王不能毫不作出應對,否則隻怕順昌府的將士,也會人心惶惶,再則,臣還有妙計,雖說情知不能說服大王二位叔輩附誌,舍一己的平安,為社稷國祚甘當風險,卻有把握調虎離山,詐晏王率部先征江淮,而緩順昌的燃眉之急。”
聽柏遠誌這一番話,羿枚喜上眉梢:“太師公快將妙計細說。”
“大王的兩位叔輩,雖說貪生怕死,可彭城、淮安二地因為朝廷監察使及武官的苛害,枉死的籍兵遠比順昌府更多,雖說朝廷現已安撫,可那些已死之人可能死而複生?司馬權、沈炯明兩人未受任何懲處,說明在現如今這位天子心目中,信重的還是他們一黨,大王試想,那些個籍兵、軍戶,會不會擔心這場風波就算過去了,待日後司馬權這一奸黨再掌朝政大權,會不會變本加厲的迫害他們?
籍兵、軍戶憤憤之心不平,就易得煽動,臣願往江淮,策動這些籍兵、軍戶投誠於大王,相逼得大王的兩位叔父隻好附誌,這樣一來,相比起順昌府,江淮才是朝廷的燃眉之急,晏王勢必隻能先平江淮之亂,順昌府就會贏得喘息之機,待西部六軍抵達會合,至少還能與晏王率部旗鼓相當一戰。”
“真能逼得他們兩個附誌?”羿枚心中雖然認同柏遠誌的計策,可仍然有些疑惑,他好聲好氣的相勸,許以利益,都不能讓羿承嘉和羿承安動心,怎麽反而用逼迫的辦法就能達償所願,難道說這世上還真有敬酒不吃偏愛吃罰酒的人?
柏遠誌輕輕一笑。
“大王細想,二位羿公之所以無動於衷,無非是因為認為他們可以隔岸觀火,不管九地聯軍與朝廷大軍勝負如何,他們都不會承當半點風險,可要是臣大張旗鼓的使商二位,緊跟著江淮又生兵變,朝廷會怎麽想?便連晏王,也篤定會認為這場變亂與他們脫不了幹係,他們能等著朝廷治罪麽?根本就沒有選擇,隻好破釜沉舟,附誌於大王,這才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好!!!”
這下子,羿枚徹底被柏遠誌給說服了。
但場麵話他還是會說的:“隻太師公這回往江淮,有如深入敵營,擔當的風險也太大些個。”
“勝負存亡之際,臣既深獲大王的信重,又怎能因為風險艱巨便隻圖自保呢?且臣已經年逾五旬,又無妻兒家室牽掛,想自己也曾立誌抗遼,著實不敢忘舊日同袍亡於遼國鐵騎的慘痛,奈何的是勢單力薄,又沒個出身,難以為朝廷所用,而今半百之齡,慶幸的是能再佐明主,臣不懼艱險,隻圖能助大王成全壯誌雄心,日後與舊同袍泉下相見,至少不會慚愧無地。”
一番話把羿枚給感動得,差點就沒有淚如雨下,倒是真心實意為柏遠誌的安危操上了心,就遣出他的心腹近衛,順昌軍戶中極為忠勇的一個人,千叮萬囑讓他率一都部,務必護得柏太師的平安,手腳俱全的出去,毫發無傷的回來,哪怕事情沒有計劃中那般順利,也千萬不可勉強,平安為重。
又說順昌府之前的情況,不僅是武官、監察使欺壓軍戶,便連原順昌府的知府等些官員,也都是些漁肉百姓的奸貪,再兼著羿枚一起事,在柏遠誌的勸說下倒不曾強索百姓的糧物充軍,軍需原本一部份是靠舒州接濟,另一部份是洗劫了富戶商賈,百姓們對羿枚這個自立的順昌王還是頗有好感的,內心沒那麽排斥。
但當然也不會主動附逆。
都是照常過自己油鹽柴米的生活,隻深感這場兵變其實對他們而言是件好事。
因為有衢州、舒州敗守在前,順昌府的百姓們都沒聽說哪個布衣遭受池魚之殃,心裏就安穩了——不管戰勢如何,誰輸誰贏,相信今後都再無貪官汙吏膽敢光漁肉百姓,他們倒還成了鐵定的獲益者,又何必憂愁焦躁呢?
然而衢州、舒州潰逃入順昌府的將士就不這樣想了。
晏王,著實令人聞風喪膽啊,拿下衢州城不逾百員傷亡,拿下舒州城更加易如反掌一般,隻有了短短一日,一輪猛攻就突破了城門,曆經兩回戰敗的軍士們,其實都沒弄清晏王是怎麽用的兵,敗得莫名其妙,輸得稀裏糊塗,別說知彼,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拉弓的姿勢不對,又或根本就沒學會拿刀了。
所以順昌府裏,現在就是這麽個詭異的情境。
大戶富賈抱怨連連,平民百姓安安樂樂,籍兵軍士惶恐焦慮。
於是乎柏太師這大張旗鼓的一往江淮,聲稱必能說服江淮的兩位宗室起兵抗擊昏君,籍兵軍士們自是喜出望外熱盼盛期,平民百姓嗬嗬笑著也歡送了柏太師出城,隻有那些大戶富賈愁眉苦臉——要真是湘王殿下先去江淮平亂,他們這水深火熱的日子可還有得煎熬呢。
但這些人很快就鬱愁盡消,眉開眼笑了。
柏太師竟然一去不回。
還沒抵達江淮呢,就腳底抹油溜了,非但如此,還順便拐走了二、三十個護衛,有個軍戶因為一猶豫,沒有痛下決斷,結果沒能跟著柏太師開溜,回來後對他要好的那些同袍們,連連跌足歎息。
“伯太師說了,什麽錦囊妙計,根本就是他隨口胡謅的,篤定衢州、舒州相繼敗守,這回起事必定一敗途地,伯太師還說他就是為了咱們這些軍戶惋惜,才利用了宗親野心勃勃的時機,要救咱們脫身苦海,原想著,官家還會聽信司馬權奸黨的讒言,派一個窩囊的將領來平亂,說不定大事還真能告成,哪裏想到官家這回,竟然起用了晏王?
宗親們根本不是晏王的對手,柏太師告誡咱們別再枉丟了性命,最好是趁晏王還沒下令攻城,都逃往山東去,現山東義軍不受朝廷令控,因為與遼廷對抗還急需士卒,咱們投奔山東義軍興許還有條活路。”
當逃兵越來越多,羿枚也終於撕下了偽善的麵皮,他第一個處殺的人就是他的心腹近衛,因為這近衛不曾意識到柏遠誌竟然私下鼓動籍兵逃亡,雖說的確“保護”了柏遠誌毫發無傷,但沒有把柏遠誌這個奸詐小人給帶回,還疏忽了他的部下竟有一個膽小鬼,當時沒跑,回來卻煽動得軍心大亂,導致軍戶們竟然許多都因怯戰,連夜逃亡!!!
殺了一個人,羿牧的確暫時遏製了部卒叛逃。
可顯然,他並沒有真正挽回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