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1章 雨停了

  鋪天蓋地的雨勢,天地間一片森沉,牆上牆下城裏城外對峙的攻守之戰,在雨勢急猛的深夜本就應該觸發,所有的廝殺都在黑暗中進行,但其實無論對於攻城的一方,還是守城的陣營,在如此惡劣的天氣條件下作戰,其艱險都將增加數倍。


  這本應是一場惡戰。


  可晏遲的戰計是佯攻。


  所以根本就沒打算借助雲梯這一攻城器械輔助步兵強登城牆,深夜,暴雨,守城的叛軍緊繃的神經,這些都有利於掩瞞晏遲真正的作戰意圖,借雲梯而佯攻的士兵其實都是湘王府的親衛,他們雖並非個個經晏遲指教,但均修習過內功,比禁軍的士兵單打獨鬥的能力更高,所以他們能夠避開守城敵軍的致命一擊,卻佯作被擊墜,造成敵方的錯覺。


  以為他們是靠著浴血拚殺,才阻止了攻方的幾輪強攻,斬殺無數,逼迫攻方不得不改變策略,依靠鉤撞車、火車以期破門而入。


  縱然是晏遲目力過人,但在這個森沉的雨夜,兩眼也無法洞明情勢,他也一直淋著大雨,站在戰車之上,一時間隻能借助雙耳,聽城上其實目的不確的鐵矢,射在銅盾上的悶響,又聽不斷有斥候通報,部將的傷亡。


  十人、十五人、二十五人……


  雨勢減弱了,可森沉籠罩著這片天地。


  暫止攻城,撤後十裏,按兵不動。


  晏遲抬眼,看著遠處的城牆上,終於有火光亮起,他才露出一絲微笑。


  羿槐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


  他以為他又扛住了一回惡戰猛攻。


  “大王,現已卯時,天就要亮了!”範通也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可知對方傷亡如何?”羿槐問。


  “應當不下十萬斬獲。”範通說這句話時,語氣裏難耐興奮。


  敵方後撤,他立時下令偷開城門,遣出幾員斥候出城察探,見到的是“屍橫遍野”的慘況,自是沒有仔細清點的,不下十萬隻是個大概的估摸,範通以為,若不是傷亡慘重損兵折將,敵方絕不至於偃旗息鼓,勢必一鼓作氣攻破衢州。


  “我方傷亡呢?”羿槐又問。


  “未逾千人。”


  “好!”羿槐大喝一聲,緊跟著卻是一個踉蹌。


  “大王!”範通立即摻扶,但其實他也有點站立不穩了,這一晚的惡戰著實是驚心動魄,這時間雖說已經挨過了最急難的關頭,可身體也著實是撐不住了,宿夜未眠的疲倦還是小事,渾身透濕的寒意更加是種折磨,所以範通幾乎沒作其他的考慮:“經一夜惡戰,敵方如此大的傷亡且借著暴雨助勢尚未搶攻得逞,眼看著雨勢也止了,且立時就要天亮,應當會先經休整,我方雖不能懈怠,可大王數日不曾安歇,又經昨夜的鏖戰,真不能在苦熬了,不如末將護侍大王回州衙歇息。”


  正中羿槐下懷。


  衢東門原本就有將士晝夜不休的負責值防,他這衢州王當然沒有必要一直在此“站崗”的必要,就比如晏遲,他身為一軍主將,可這些日子何曾親自披甲上陣身先士卒?相比起對方主將來,他這衢州王已經足夠鞠躬盡瘁了,趁再獲上風之時,敵軍消極整軍之空,養精蓄銳再圖後計誰還會認為他是躲懶不成?


  於是羿槐趕緊說了幾句鼓勵軍心的話,就讓範通摻扶著上了馬車,還沒到州衙呢,他已經迷糊了。


  又說衢州城的百姓,其實絕大多數都沒有參加這回的附逆,原本對於他們這些布衣平民而言,不管龍椅上坐著的什麽人,都要緊不過自家的一日三餐,衣食飽暖,百姓最懼怕的就是戰亂,最憂愁的就是受戰火波及,但凡日子還過得下去,誰願意提心吊膽渡日,正如現在——


  衢州忽然有了個衢州王,號召軍戶擁立他與進行對抗,百姓們一夜醒來就發覺自己家的米下不了自己家的鍋了,都要捐去官倉,又連日常的營生都被強行中止,各家各戶都要出力助戰,這是被附逆,大家夥原本就心不甘情不願,還不得不擔心萬一衢州被朝廷大軍攻破,他們全都難逃池魚之殃。


  還過個什麽年啊,先緊著怎麽保住性命吧。


  慢說昨夜風雨大作,著實當變亂發生以來,一但入夜,百姓們也沒哪個還願意在街頭亂晃的,就算是白晝,能不出門的也都不出門,衢州城這個臘月,消寂得很。


  所以羿槐乘坐的馬車,十分順暢就抵達了州衙,他迷迷糊糊的被扶下車,而後就聽聞了殺聲四起。


  哪裏來的殺聲!!!


  羿槐愕然,頓時睡意被驚去了爪哇國。


  從衢東門到州衙,是一條大道直抵,相隔並不算遠,又因隻要衢東門未被攻破,仙霞關未失,是絕對不能夠有敵軍通過別的路逕偷襲的,衢州城中所有的籍兵都在守城,羿槐身邊也就隻留下了數十親衛,又尚且被這“從天而降”的敵軍打得完全懵了神,羿槐連一張敵軍的人臉都沒看清楚,脖子上就被橫了一把冷劍。


  衢州王被擒獲!!!


  這個消息很快被一個百姓聽聞。


  這男子姓鄭,名投,本是衢州城中一家世族的雇工,羿槐稱王之後,便令衢州城裏的世族遣散了良雇——世族家中當然不乏入仕之人,這些獲得職授的官員多半不會留在籍居地,非羿槐所能掌控,他當然也明白這些世族不會甘心附逆,可也沒必要先就斬除,羿槐想的是大業告成之後,對於世族能爭取還是該爭取,所以隻是讓幾大世族遣散了良雇,暫時禁足家中,免得他們串聯。


  鄭投就是其中一家世族的管家。


  因為畢竟是和官戶打個交道的人,對於衢州城的行勢鄭投自然要比普通百姓更加關心,因此昨夜雖然風雨大作,他也是整晚都沒合眼,支著耳朵聽隱隱的殺聲,雨勢停了,殺聲也平靜下來,他卻拿不準朝廷的大軍有沒有攻破衢州,正想趁著這時天還黑著,悄摸的上街打探一番,誰知道才剛開門,竟就差點被撞個滿懷。


  是他的一個熟人。


  這個熟人也姓鄭,有個諢號叫東家,鄭東家卻是個商行的幫傭,並不是真正的東家,且他真下的東家要說來還和範氏商行是對頭,雖非你死我活,但也一直在明爭暗鬥,現而今範家眼看成了衢州城的半個主人,鄭東家的東家就很是憂慮了,鄭東家正是因為操的心比他的東家還 多,故而才得了這個諢號,於是乎鄭投早就知道鄭東家期盼著衢州城快快被朝廷征複,好讓生活回到正軌。


  他不知道的是這個鄭東家其實是隸屬湘王府的內應。


  “大管家,恭喜恭喜了。”鄭東家開口就是好話。


  “小老弟這是道的哪門子喜?”


  “早前我往街上探上了一探,卻正好撞見逆王被一彪人馬給生擒了,連州衙都未得入,被直接逮去了官倉,據說是仙霞關已被攻破,湘王所率的一部大軍直入衢州城,擒逆王為質,逆王根本就不敢反抗,已經是讓看防官倉的軍戶棄械投降了!

  我尋思著,大管家的主家乃是衢州城中首屈一指的世族,族中不少子弟都在朝中為官,本就不願附從逆王,大管家何不趁這時機告知梁族老,由他出麵,號召城中未曾附逆的官民,速速趕往官倉聲援平叛大軍,這樣一來不僅衢州的百姓可以免卻被朝廷問罪,各家世族還能立上一功。”


  “小老弟可探清了有多少人馬已經攻入衢州?”


  “總歸是有數萬部吧,且有逆王為質,那範通還被當場斬殺了,逆黨必定會大亂,衢東門還如何守得住?朝廷必勝,而時機稍縱即逝……”


  “別說了,我這就去。”鄭投心花怒放。


  他本就得主家看重,這回再立上一功,主家受到了朝廷的表彰,對他當然也有利益。


  此時,雨勢並未完全歇止,天穹也沒有放亮,一切都還蒙昧著。


  卻有一連三支鳴炮尖嘯著在升天,炸出一片白光。


  同時,也是渾身濕透的湘王殿下,拉弓射出鳴鏑。


  真正的攻擊終於發動,可敵方已經心神大亂毫無還手之力。


  仙霞關未派人包抄斷後,衢州城附逆的軍戶慌亂之間可以經由那裏撤逃,晏遲未加追擊。


  他看著灰頭土臉兩股顫顫的羿槐,根本沒有興趣喝問他半句,隻看定了魯秀:“傷亡。”


  魯秀挺著胸膛:“皆輕傷,無一人戰亡。”


  晏遲臉上這才浮現出笑容,大笑道:“魯秀,從此時起,你便是甲軍子部指揮使了。”


  緊跟著又下令:“開倉放糧,計統各家各戶損耗,羿副將,你負責召集世族、商賈,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要征得他們的允同,他們為逆黨強征的糧米、物資,就暫不歸還了,先緊著衢州父老的需求,衢州城,擔驚受怕一場,眼看著新歲將至,而今戰亂已平,應當過個熱鬧的新歲。”


  晏大王既然已經將“不情之請”當眾說出,其實也就沒必要再與富家大戶協商了。


  而此時,遠遠的天邊,才剛剛露出一線蒼白的曙光。


  “我,晏遲,以平叛大軍主將之名宣告,衢州一役大捷,我方傷亡不足百計,平定衢州,擒獲賊首,奉天子令下,以尚方之劍,立斬罪逆槐於此處。”


  話聲落,冷劍出,血濺當場——


  羿槐人頭落地,困眼尚且徒睜。


  晏遲卻已經轉身上馬而去,又是幾日不見王妃,這都過了多少個三秋了?


  他也該好好過個年。


  這一天,距離除夕隻有僅僅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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