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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9章 思君不思君

  將軍營帳是議事“辦公”的地方,而臥息之處的帳蓬是紮在將軍帳之後,兩座營帳間還隔著軍器帳及糧草帳,原本就有兵士徹夜值守,故而在臥帳左近,並不需要再安排護衛了,芳期是先回來一步,往臥賬左側臨時搭建的淨房去“巡視”了一圈,倒不意外這裏並沒備下諸如浴桶一類可以泡個熱水澡的器具。


  行軍在外,肯定不如在家時方便,哪怕並不到交戰時,紮營後方,且看兵士們往往都是將被褥往草垛子一鋪權當床榻了,睡醒了至多是取河水擦一擦臉——幾十萬大軍需要飲用的熱水已經夠讓供給署勞忙,個人衛生隻好將就。


  所以哪怕是晏遲這樣一個講究的人,大抵每天也隻能燒一桶熱水供給睡前淋浴,隻這臨時搭建的“遮羞處”與其說是房,不如說是棚更加適當,芳期是女子,進去後不用伸直手臂拳頭都能觸到茅頂了,按晏遲的身高,恐怕踮個腳都要撞頭。


  八月就勸芳期:“這裏這樣逼仄,莫如王妃今日還是別沐浴了,橫豎現在天氣冷,也並無日日沐浴的必要,不如奴婢將熱水打進營帳裏去,王妃淨一淨麵泡個腳就好。”


  是這個理。


  可晏大王偏偏是個挑剔人,又堅持要跟她同床共枕,別嫌棄她睡前沒經沐浴臭哄哄的那就難堪了。


  八月又勸:“奴婢眼瞧著,殿下全不似在家中時那樣挑剔了,就說今日兩個都頭,也不知多久沒沐浴了,身上的味道奴婢都能覺察,殿下卻準他們進軍帳,站在跟前交談這樣久,並不曾給兩個都頭臉子瞧,對外人都這樣寬容,還哪裏會挑剔王妃。”


  芳期還在猶豫:“話不能這樣說,別看大王口頭上強調霸道獨裁,實則對魯都頭等等軍士是極體諒的,又明知在外征戰比不得在家中養尊處優時,怎會為了這點小事喝斥部屬呢?可畢竟我不比得將士們,夜裏要跟大王同宿一個營帳,大王口頭上不說,隻好強忍,夜裏休憩不足,日晝哪有精神處治軍務?”


  話音剛落,就聽晏遲的聲嗓。


  “八月這回說得極是,行軍在外無論住行飲食都大是簡陋,我算計著硬讓王妃隨軍,已經讓王妃受了許多委屈和勞苦,再要挑三揀四我還算是個人嗎?這裏既逼仄,還不保暖,我這大男人也就罷了,王妃哪怕是想要沐浴也該挑個白晝晴日,方可避免受寒涼,這裏是軍營,若是患了疾症可不是鬧著玩的。”


  就將芳期給拉了出來,讓她先回營帳。


  芳期到底還是讓八月服侍著,用熱水把身子擦拭幹淨了,已是三更半夜,自然不便洗發,好歹她還隨身帶著桂花粉,用絹撲霑了,往發根處撲勻,再用篦梳將一頭秀發梳了幾遍,而手腕上那串小檀子葉手串是不打算摘除的——這回出行,芳期並沒帶釵環首飾,可小檀子葉的手串天然有股子幽香,於是她才帶上。


  剛收拾完,晏遲就進了營帳。


  他在後方軍營本就未著甲胄,這時準備安置了,更是僅在素黑的常服外披了件石青大氅,這樣的季候衣著很顯得單薄,芳期就急忙把他往床榻上推:“還站著做何,趕緊的被窩裏去,你還當這是在大屋時呢?有那火牆地熱烘著不怕受寒,虧你還是一軍主將,真不讓人省心!”


  晏遲由得芳期把自己給推上床,上床後卻拉了人的手腕,略用些巧勁就被“撲倒”了。


  床榻邊上隻有一盞燭火,昏昏昧昧的光影。


  眼睛對著眼睛,身體貼著身體,女子的青絲落在枕上,也落在男了的耳鬢邊。


  “在婺州的這幾天,想我了沒?”晏遲的笑意窩在眼睛裏,他看見芳期麵頰上的紅暈,他想世間最有趣的事無非是一男一女間明明已是老夫老妻,可他的情話還是能撩引得她臉紅心跳。


  “你猜。”芳期偏不答。


  “我不猜,人心難測,尤其是王妃的芳心。”


  勾著纖腰的手臂再略用了用力,同時便肩頸便稍離了軟枕,相隔幾日的親吻,在唇與唇相觸時便纏綿悱惻。


  這可是在軍營啊……


  念頭剛從腦子裏掠過,芳期的意識就因為親吻變得昏昏沉沉了,罷了罷了,橫豎都已經同營而臥了,誰還相信她跟大將軍之間“秋毫無犯”?

  把心一橫的湘王妃,手指竟主動開始解湘王殿下的腰絛。


  晏遲的呼吸就徹底亂了。


  這時他已經不用輕抬肩頸,因為芳期已經沉入了他的懷抱,唇舌的糾葛間他也任由她更主動些,他過人的耳力此時似乎也變得遲鈍了,隻能聽見兩個人的呼吸,帳外的風聲腳步聲都已寂默,卻不知為何忽然想,要是這個時候羿槐有那膽量來攻營,恐怕他得吃個大敗仗了。


  當心跳越來越快的時候,晏遲忽然終止了親吻。


  他的唇挨近芳期的耳邊,似乎仍然執著的追問:“想我還是不想?”


  喉骨,就被溫暖的唇舌輕吮。


  聽今日威風赫赫運籌帷幄的大將軍發出一聲沉鈍的悶哼,芳期才笑著移向他的耳鬢:“分離時日尚短,不曾衣帶漸寬,不及為伊消得人憔悴,隻身邊哪怕圍滿了人,亦覺寂寞消沉,夜深夢寐,恍惚裏總覺君仍在枕畔,君是夜來入夢,我則是人在婺州心在軍營,無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也不是第一次品嚐了,你說我這是思君不思君?”


  這回是她主動獻吻,而手指,也終於探進了衣擺底下,掌心緊緊貼在了肌膚上。


  芳期醒來的時候,枕旁已經照舊無人了。


  被間氈上仍然溫暖,芳期直到出了營帳,才覺得濕冷嗆人。


  晏遲預測的暴雨還未降,可風寒卻儼然比昨日加劇了,芳期往河塘邊踱了幾步,就見閔妃也從營帳裏出來。


  “昨晚睡得還好?”芳期關心道。


  閔妃拉了芳期的手:“我說實話,總歸不那樣習慣,想我帳中還設有床榻,夜裏都醒來數回,是真身感體受了士卒們的辛苦,那些值夜的士卒,隻好圍坐在篝火旁,挨過漫漫長夜連交談都不敢有一句,我真是……第一次慶幸身為女子,且投生在富貴之門。”


  “是啊,若連我們這樣的人,整日間還傷春悲秋哀歎不斷,確然就是半分不知人間疾苦,白白做一遭人了。”


  “昨夜裏,阿期可目睹了殿下如何立威?”


  聽閔妃問,芳期就將昨日的耳聞目睹細說了一遍,當說到晏遲的戰計細節時,閔妃卻阻止了:“等大捷後,這些秘要不再關鍵了,阿期再說給我聽吧。”


  “這有什麽的?要是小閔都不可信,這軍營裏也沒幾個可信的人了。”


  “我不是為了避嫌。”閔妃笑道:“隻我想用這幾日的時間,靠著一雙眼睛和兩隻耳朵,觀察判斷,看料不料得中殿下的作戰計劃。”


  芳期便也由得她去了,隻提起羿青:“看上去著實太年輕了,若我不知道他已經當了外祖父,讓我依據他的外貌判斷,肯定以為他與我家三弟一般年紀。”


  “羿副將過去,可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呢。”閔妃道:“關於他的一些事,我倒也是聽我阿娘說過,那時羿副將方才及冠,還未獲職授,可因為容貌的緣故,不少大家閨秀都願嫁他為妻,隻是後來,羿副將的妻室偏是相貌平平,家族也非顯赫。所以不少人都為羿副將跌足惋惜。


  許是因為世人嚼舌得多了,羿家大娘子竟也自覺和夫婿大不般配,憂愁不已,生下一雙兒女不久,竟就因病過世,羿副將卻未再娶。”


  “看來這世上並非隻有紅顏禍水。”


  “我想去前頭看看練兵,阿期可想一同去?”閔妃又問。


  “橫豎閑著,便去看看吧,一陣間我也想問問有無能幫手的事務,三日後就要出兵往衢州了,我們也不能隻在軍營裏吃閑飯。”


  “我也這樣想。”閔妃攜著芳期一邊走,一邊道:“軍中之事,我倒是聽小叔父曾經說過一些,可從來沒有親睹過,這回托阿期的福,得了機會,雖說咱們不大可能在交戰時往戰場去,必定會留在這裏等候消息,但在增加見識之餘,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再好不過。”


  晏遲今日,親自主持練兵排陣。


  早在清晨,主將營外就有不少統領恭候,他們大多都是馬空明一夥的部卒,但並非都遵奉於司馬權,又無論是否為司馬權的黨徒,同樣熱盼著能在這回平亂剿逆的戰爭中立下軍功,爭取晉升的基石。


  都是願立軍令狀的。


  可晏遲根本沒予司馬權黨徒半點機會,隻是將其部卒,重新編製,交由不涉權奪的統領號率。


  這樣的舉措越發讓廣大將士敬畏。


  很顯然,關於司馬權的黨徒,大將軍早已心中有數且無一疏漏,大將軍的心機城府簡直有如萬丈深淵。


  主將若不知己,哪能做到知彼?主將不能知己知彼,拿什麽保證戰必勝,攻必克?


  軍伍之人從來不懼馬革裹屍,可誰又願意跟著個無能的主將去白白送死呢?所以主將要是足智多謀,計勇雙全,自然就會鼓舞軍心,晏遲將司馬權的黨徒棄而不用,不會有任何人在這時為他們打抱不平,而少數人的怨言,更加不可能影響到軍心誌氣。


  “眾將士聽好了,我們進攻衢州城,不需要勇往直前,牢牢記得減輕傷亡為重!若一都部一輪進攻傷亡逾十人,都頭必遭問罪,一營傷亡逾三十人,指揮使軍法處治,一軍傷亡逾百,軍都虞候獲斬!

  何時真正攻城,聽主將令下,副將、軍部指揮使皆無令權,主將鳴鏑未發,爾等便隻與衢州守軍周旋!”


  晏遲冷聲再次強調他的軍令。


  寒風呼嘯中,一片響亮的應喏聲,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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