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根本就不是宿敵
晏遲不會讓潘成死,要救潘成不死,陳渝就必須活著。
田氏心裏打的小算盤,是趁著陳晝不在家中的機會,用庶子陳渝獻祭,既取悅了區氏,又拔除了眼中釘,她其實早就買通了官奴張家和,別看張家和深得陳晝的信任,但其實是個剛利忘義的小人。
張家和有個妹妹,同樣是陳家的官奴,與陳大郎早就眉來眼去有了肌膚之親,可陳大郎的妻室,她的母親是陳晝一母同胞的妹妹,當初田氏也是為了爭得小姑子的“站隊”,才替嫡子求娶了小姑子的嫡女,對這兒媳,田氏當然得捧著,所以一直不讓嫡長子納妾,陳大郎和婢女苟且偷情,田氏知道,卻一直替兒子打掩護,瞞著兒媳。
張家和心知,要沒有田氏的“包容”,他家妹子早就被發賣了。
當田氏心生一石二鳥的毒計後,便跟張家和商量,隻要他做成了那事,她會想辦法成全張小妹,雖說隻是被收為外室,但從此之後不用再受婢侍之苦,等過些年,張小妹生下兒女,那時候家中的威脅沒了,就不用再有顧慮,會給張小妹一個名份,把她們母子接回家中。
至於其餘幾個隨從,一直便信服張家和,再說陳渝一死,除了聽令於田氏,他們也沒個別的出路。
但為什麽非要造成陳渝墜水呢?
潘成雖是個紈絝子,口頭上喊打喊殺,卻並不是個真強盜,沒有攜帶刀劍凶器的習慣,光用拳頭是揍不死人的,陳渝要真被匕殺當場,破綻太大,就連陳晝都瞞不過。
可要是墜水,陳渝偏偏又識水性。
為了防範陳渝“壞事”,田氏才授意張家和推陳渝落水之前有那番告誡,為什麽要說是受區氏指使,那也是因為要讓陳渝知道是她這嫡母授意,未必肯配合這出苦肉計。
田氏的想法,本就是陳渝墜湖後,好在被及時救起,本是有驚無險,但卻因為先受內傷再感風寒,不治而亡。
她當然沒有安排水下伏擊陳渝的人。
那人其實是晏遲安排的,正是白七郎。
徽州白氏的確是世族,可此一任家主白振,幼年時險些被鬼樊樓的匿賊拐賣,多得刺探社的成員因巧救下他,並將他送還家中,白振為償當年恩情,收養了刺探社出身的一個遺孤,當然就是白七郎。
而那屠子安,原本就是晏遲早就安進醉生坊的一個自己人。
白七郎伏擊陳渝,不是為了要殺他,是為救他,也是為了騙他。
這些芳期都知道,但芳期不知道的是唐哲父子也參與了這起計劃,而且作用可謂關鍵。
“唐哲其實並非心胸狹隘之徒。”晏遲回到家中,什麽事不幹,自然先緊著滿足芳期的好奇心:“他傾慕趙嬸是事實,為此視趙叔和情敵也是事實,年輕時與趙叔發生過不少爭執,甚至還動過手,可要說因此記恨趙叔趙嬸,他其實從未有過。當年趙叔被構害,他曾私下見過趙叔,雖是譏嘲的口吻,卻勸趙叔幹脆離開臨安,往山東,那是羿氏一姓勢力不及處,即能自保。
趙叔不願,且跟他推心置腹一席長談,這些事是辛遙之事後才告訴我,趙叔將趙嬸及小姑姑,家中女眷都托付給了唐哲關照。”
“可是唐公當年,並不被是位高權重的人物啊?”芳期問。
“但世人皆知,唐哲對嬸娘有情,羿承鈞因為趙叔自認罪行,原本無意處死嬸娘等等女眷,尤其是小姑姑,唐哲若然爭求接嬸娘及阿瑗她們回家照顧,羿承鈞應當不會阻止。”晏遲道:“唐哲當時,痛斥趙叔愚忠,但很快他就上了那本奏章,就是為了引起世人責謗他為挾私報複的輿論,他試圖用這樣的方式,反證趙叔清白。”
但東平公還是認罪了。
“唐哲也沒想到,小姑姑會突然遇害,導致羿承鈞下令秘密/處死趙嬸等等女眷,他當時雖沒有證鑿,羿承鈞公昭東平公府的女眷乃是畏罪自盡,可唐哲十分確定嬸娘不會選擇走這條絕路。因為在東平公府被圍禁之前,他見過嬸娘,嬸娘雖心中悲痛,可她支持趙叔的決定,她明確告訴唐哲,她會活下去,因為她若也選擇追隨趙叔,小姑姑更會自責,她活著,小姑姑才有求生之誌。”
芳期惻然不語。
要不是高仁寬,要不是王爍,趙娘子母子二人不會遇害,那麽至少東平公府,諸多女眷都能活下來,或許連東平公未成年的孫兒現在還都在世。
“不是唐哲沒有機會於仕場晉升,是他心灰意懶,他自知沒有能力為趙叔一家複仇昭雪,他也不再存有輔佐羿姓皇族的誌想,他選擇消極等待這個國家走向衰亡,所有的一切崩塌如廢墟,他甚至還曾嘲笑過辛遙之,說他和趙叔一樣都是死心眼,自恃為救世主,卻看不清有興便有衰,正如一個人從生到死,這都是注定的。
羿承鈞死時,唐哲大笑不止,可後來卻緘默垂淚,他主動去見辛遙之,那日我也正與辛遙之飲酒,避開了唐哲,卻聽見了他們兩個的交談,唐哲說最可悲的是,仇人不得善終,而泉下亡靈卻並不為仇人終得孽報而釋懷,反倒是心有戚戚,他問辛遙之……”
趙清渠若泉下有知,當悲不自禁吧,因為他的一片苦心,到底還是付之東流了。
“唐公一直不知晏郎之誌?”
“從前不知,直到沈炯明狗急跳牆開始連賦閑多年的人都不放過,他告訴唐哲我是為趙叔複仇,若不反抗,隻有一條死路,唐哲立時決定複起,他是想助我鏟除這些奸惡之徒,原本他在我計劃之外,是他自己甘願淌此渾水。”
芳期看了晏遲好一陣:“所以,借著這回潘成事案,晏郎也是為了讓唐公再度置身事外?”
“他本應置身事外。”
晏遲這才喝了一口茶水,微微往後一靠,眯著眼看越來越淡的一絲斜暉,正從牆頭的青瓦上依依不舍的外撤,那冷淡的眼眸裏,似乎不存半點情緒:“雖說唐哲現在這把年歲了,鋒芒已褪,枉恣不存,可他仍然不擅長圓滑世故,且就算他能瞞得過沈炯明,也絕對無法瞞過老奸巨滑的金敏,早晚他都會露出破綻來,反而會讓我的計劃節外生枝,這個時候就讓他‘敗露’,方才能打沈炯明一個措手不及。”
沈炯明也自然會質問唐哲。
為何要背叛,為何要和湘王狼狽為奸,你莫不是忘了你手上也染著趙清渠的鮮血?!晏無端不可能放過你,你這個愚蠢透頂的東西!!!
唐哲眼看著沈炯明暴跳如雷,他心裏也憋著一口窩囊氣。
他被湘王這小子給騙了,湘王明明說這回反擊必能重創沈炯明一黨,結果呢?隻讓三個女眷被處殺算什麽重創?司馬權、沈炯明、元務墉三人全身而退,連訓斥都未挨一句,而付出的代價是,他居然這麽快就暴露了!!!
可箭已發出,收不回來,唐哲幹脆挑明:“愚蠢透頂?哈哈,沈炯明你當我真那麽憎惡趙清渠?沒錯,我是討厭趙清渠,可我更加憎惡羿承鈞和你等一流貨色!!!若無趙清渠,何來康王,何來興宗,淮河以南半壁江山何存?!趙清渠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而你等,無非苟且偷生一群螻蟻!”
“你,你竟敢辱及先帝!”
“是,我就是個亂臣賊子,可沈炯明你拿我奈何?你這時便是往宮裏去告惡狀,皇帝可還會信任你?他隻會以為你氣急敗壞,又再血口噴人!”
但唐哲在天子跟前,當然又是另一番說辭了。
“臣雖感念沈相公知遇之恩,方得複起之幸,也確然對湘王一類近幸之臣心存成見,從前以為湘王以卦測之術蒙幸,才幹遠不及沈相公、元大夫等進士出身的臣公。但臣萬萬沒有料到則是,沈相公竟因與湘王政見不合,私下算籌著構害謀殺無辜這等下作陰險的作為,臣實不能助紂為虐。”
接下來還有一番說辭,唐哲竟跪請羿栩務必將沈炯明、元務墉的罪行公告天下,依律嚴懲。
羿栩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這件案子,唐寺卿你是隻知其一不知究底,朕已經審明察實了,都是幾個心胸狹隘且跋扈惡毒的婦人合謀,沈公、元公等並不知情,興國公也是因為隻看表麵證供,誤以為潘成為真凶罷了。
唐寺卿亦是有妻有室的老臣了,也當體諒沈公元公二位以親疏慮信否的人之常情,便連朕,多少事務,也不會無端端懷疑皇後會瞞私,且這件事案,畢竟未造成傷亡,若是為此罷黜相臣,引起朝廷震動,未免小題大作。
興國公並無辦案經驗,再任臨安府尹的確不適當,朕也已經在考慮將興國公調職,今日召見唐寺卿,也是為了交待你一聲,不可將對此案的測斷,擴張鬧生是非。”
唐哲正欲再理辯,潘吉卻挑這時候進來,打斷了唐哲的話。
“官家大喜,嶺南有捷報傳回!”
羿栩終於盼到了嶺南的捷報,喜出望外,趕緊拆閱,揮揮手讓潘吉引著唐哲出去。
潘吉送這一程時,低聲提醒唐哲:“唐寺卿既是對湘王不存成見了,何不聽聽湘王的勸導呢?沈相臣和元大夫二位,官家留後還有用處呢,唐寺卿何必急於將他們置之死地?官家最近憂愁嶺南戰事,原本就無閑心多問臣黨間的爭拗,唐寺卿得多體諒官家啊。”
唐哲斜了一眼潘吉。
好嘛,晏無端可真本事,連福寧殿裏的大太監,都心向著他這一方呢。
趙清渠教了一個笨學生,卻救了個老謀深算的好世侄,他終於是……但願沒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