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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2章 兩個歌姬

  做為一個風流浪蕩子,潘成在臨安的紈絝圈層中也可謂鼎鼎大名了,他的“零花錢”,也多半都是揮霍在了青樓妓館,而臨安城中,有一名為“楊柳岸”的妓家,“家中”養著個名喚“蘭舟”的歌伎,蘭舟芳齡二八,不僅是一腔歌喉清婉動人,更出色的是眉眼風情,可這位蘭舟娘子雖說看上去弱不經風,大有病西施的品格,然而骨子裏卻是天生一股強硬,雖淪落風塵,可胸中溝壑使然,她的眼光在這樣多的伎子伶人中,也可謂獨具一格了。


  並不是誰都能請得動她紅袖獻酒,俏聲助興的。


  潘成卻能入美人的青眼。


  別的人不解像潘成這樣一個“莽俗貨”,為什麽偏偏博得蘭舟娘子“秋波含情”,問到蘭舟跟前兒,蘭舟卻也會釋應:“但凡是常來咱們這樣地方尋歡作樂的郎君,誰不是紈絝膏梁不務正業?我就頂看不上那些個非要將自己說成是灑脫不羈的雅客的人,潘郎君就從不說這話,別人笑他莽俗,他全然不放心上,照舊是以真性情待人待事。


  且我雖淪落在妓家,當初就和阿母說定了,隻以伎藝為營生,待遇有情郎,可是得明明正正的出嫁的,因著這話,不少貪歡的客人都在恭維我身處泥淖卻冰清玉潔,就唯有潘郎君敢說我是在自抬身價。”


  “他這是說你虛偽呢,蘭舟還能不惱?”


  “著實是用這說法自抬身價的伎人多著去了,世上又有幾個相信的人?那些人不信卻都恭維,隻有潘郎君心裏怎樣想他就怎樣說,他說啊,他這人若是得了手,不多久就會厭棄我了,可一直不得手,才會念念不忘。他雖非我的知心人,可我是什麽樣的人,何需要別人相信呢?我就看中了潘郎君的真性情,願意應酬他,也不用管他究竟怎麽看我的。”


  蘭舟說這話時倒也並未存心針對哪一個,可因為她的“崛起”,卻讓醉生坊的歌伎趙春心生了妒恨,且青樓妓家本就是是非之地,伎子們一人傳一人,話到了趙春心的耳朵裏,就走樣了。


  也是趙春心本就有心病。


  因為她確實立過“賣藝不賣身”的牌坊,然而早就把不知多少歡客勾招到牌坊後巫山雲雨了,一心想要脫身教坊妓籍,坐著轎了往權貴門第為姬為妾,豈知那些個“有情郎”全都是健忘的人,沒一個記得海誓山盟。


  更兼著今歲元夕夜,趙春心跟餘琴操在禦街上受那一場羞辱,連市井婦孺都曉得她為單氏收買謗陷湘王妃,衝她白眼相向,使得她的名氣如同遭遇了一場地震天災,崩塌得不成樣,慢說高攀權門了,她現如今便是連名氣響亮些的酒樓食肆都入不得,樓肆的東家不請她獻唱,歡客們也不再邀她坐陪。


  醉生坊雖也是喝酒的地方,然而但凡還想著入仕為官的人,卻是不能涉足更別說留宿的,趙春心的歡客就隻剩下些富賈,抑或是根本無望入仕的白衣士子,商賈們多半不會納伎子為妾,圖的是貪歡一時,至於白衣士子嘛,雖也有官宦門第出身的,但多半因為不上進而為家族所棄了,哪怕有這樣的心,也沒這樣的能耐。


  趙春心認定了蘭舟是在譏嘲她,好不氣苦。


  而和她交好的餘琴操,正好把沈相邸使人來交托給她的一件差使,移花接木給“好友”。


  “春心妹妹的煩惱我懂得,你是一心想效蟬音,欲從教坊脫籍得個踏實可靠的去處,又正好沈相公那邊交待了一件事,你要是辦成了,心願便能成真。”


  “當真?”趙春心眼睛都亮了。


  “我的話你還不信?”餘琴操慢條斯理喝了一口茶水,招招手,等趙春心把耳朵遞過來,輕聲柔語的說:“有一位陳大官人,現在監務署,是元大夫的下屬,他家有一個兒郎,雖是庶出,卻很得陳大官人的偏愛,年歲也才十五、六,跟妹妹剛好般配,又未娶妻,雖說無心舉業,日後定是會得官蔭的。


  這陳郎君的嫡母,答應了區大娘子,隻要妹妹想法子挑撥得陳郎君跟潘郎君鬧一場,她便促成妹妹心願得償,妹妹想想,那陳郎君要是真對妹妹動了情,指不定日後能一心一意守著妹妹過日子,不願再娶妻,陳大官人本就慣縱他,嫡母也不理會,說不定妹妹還有做正房的幸運呢。”


  這席話裏有好幾家的關聯了,趙春心並沒有完全鬧清,隻被光明的前途大動了意願,到底還是在一口答應前,發覺了點蹊蹺:“這樣的時機,為何姐姐不願把握?”


  “我可看不上陳郎君。”餘琴操輕輕一笑:“我要麽不嫁人,要嫁人,也得嫁給個跺一跺腳,臨安城都能動三動的人物。”


  “姐姐莫不是想著,湘王殿下……”


  “妹妹想什麽呢,我這人再不濟,也不會在姐妹手中橫刀奪愛,湘王是蟬音的良人,我若覷覦成什麽人了?”


  餘琴操口中的陳郎君,姓陳名渝,是為他的嫡母田氏獻給區氏的“死棋”,餘琴操心知內情,當然明白“嫁入”陳門就是個虛幻的大餅,甚至連畫在紙上讓人望而充饑的都算不上,隻存在腦海中,很快就將成為泡影。


  她其實並沒有什麽嫁個能讓臨安地動山搖的大人物的野心,可為了說服趙春心總需要個借口,咬牙說出這樣一番豪言壯語,事後自己想想都覺得荒唐。


  不能怪我陰損啊春心妹妹,我不也是沒辦法嗎?我本善良,奈何被逼著殺人,我不想餘生都睡不安穩,隻好讓你來替我做噩夢了,這些年來,你也全都耐我照顧才能名揚一時,享受著錦衣玉食,能與那樣多的玉郎共赴巫山,咱們這樣的人,說起來倒比多少貴婦閨秀都風流自在了。


  且這事兒真做成了,日後就算你年華老去,醉生坊總有你的立足之地。


  活得比我風光多了。


  陳渝的庶母,靠的就是美色獲寵,他繼承了庶母的“美貌”,也是麵若桃花更豔,眉勝青山還秀,是個美少年,紈絝歸紈絝,可與潘成的紈絝又有差異,紈絝得“文雅”許多,至少不會去會私娼,隻拜各家青樓藝伎的石榴裙。


  像陳渝這樣的客人,趙春心接待得多了。


  一番自哀身世的話先說,一番陷於沆瀣而不染的誌氣後表,再接著是欲拒還迎,就足夠把陳渝暫時迷得個神魂顛倒了。


  又慢說陳父現不在臨安,哪怕在,陳渝宿外不歸,流連柳巷陳父也是不聞不問的,所以這日,當趙春心邀約陳渝入夜後泛舟西湖時,陳渝興高采烈就來赴約了。


  正是白露將近,夜間風候涼爽,於是西湖水麵上艘艘畫舫,酒案大多都擺在甲板上,而趙春心今夜與“良人”飲樂的這艘畫舫,本是餘琴操備下,相比起那些豪華的樓舫,要精致得多——不過是高低錯落著兩間亭艙,舫頭的甲板上兩側有圍柵,為便登舫,舫頭的一麵卻是沒遮沒擋的。


  原本湖麵平靜,無風無波,畫舫又不會急駛,當是出不了什麽意外的。


  寬闊的水麵,不乏並行的遊舫,舫船與舫船間,絲竹之間互傳,甚至巧遇熟人,攀談起來,興致所至還能夠相互“串舫”。


  趙春心眼見一艘樓舫。


  她便蹙起了眉頭,屢屢往那艘舫的甲板上張望,每望一眼眉頭就蹙得更深一分。


  陳渝終於意識到了佳人心緒不寧。


  “娘子這是怎麽了?”


  “不提那些糟心事也罷。”


  話雖如此,趙春心卻紅了眼眶。


  陳渝隻覺一滴愁苦淚,已然是打在了他的熱心腸裏,怎有個不追問的?

  趙春心才低聲哽咽道:“妾在這沆瀣之地,本就難免得口舌是非,本不該為了那些點委屈就耿耿於懷,隻是楊柳岸的蘭舟,也欺人太甚了些!”


  陳渝倒也聽過蘭舟的芳名,隻不過,他正是蘭舟最不屑的那類“雅客”,雖說去過楊柳岸幾回,然而用盡心思都沒有贏得蘭舟的青顧,心中多少有些不滿,此時聽這話,就更會追問了。


  “都是靠歌藝謀生,原該惺惺相惜,隻那蘭舟過去因為妾的聽客比她眾多,偏又她能哄得個潘霸王以重金追捧,而妾……前番因為冒犯了湘王妃,為世人謗毀,蘭舟便落井下石,稱妾是……下賤之人,卻立牌坊,難怪連潘霸王這樣的莽俗人,都不屑於與妾相交,潘霸王也跟著蘭舟擠兌得妾好不汗顏,罷了,咱們還是避開些吧,今日未曾讓陳郎盡興,妾身之過,隻待擇日,再彌補今日的遺憾便是。”


  陳渝雖說生得女相,可骨子裏卻很是逞強,在家裏因有父親的偏縱,連兩個嫡兄都敢挑釁的,如今見趙春心這樣的楚楚可憐,頓時“英雄氣盛”,把酒杯重重一放。


  “我當是誰,不就是潘成那莽夫麽?!放心,今日我必為娘子出這口惡氣!”


  “陳郎千萬不可,那潘霸王雖在,不過應當是陪客,妾聽聞今日是徐國公府廉世子的生辰,那樓舫上,廉世子也在座,肯定不能夠是潘霸王做東,若是擾了廉世子的興致……”


  徐國公和興國公其實差不太多。


  都是因這家中的女兒曾為康王府孺媵,而康王羿承鈞成為天子後才得的爵位,隻是徐國公廉家的女兒死得早,沒留下子嗣,雖還有個國公府的名頭在,早就被排擠在權場十裏之外了。


  隻是,徐國公尚且賊心不死。


  所以當羿承鈞對東平公心生殺意時,他也是附議之人,現而今又被興國公、沈炯明得給拉成了同黨。


  別的人不是不敢得罪廉世子,可陳渝的爹卻是沈黨,所以對徐國公還是不得不忌憚幾分的。


  陳渝卻因趙春心的攔勸,越要為她打抱不平,四顧一看,計上心頭,於是又把盞一笑:“娘子放心,我有辦法既不擾廉世子的興致,又能狠狠掃姓潘的一回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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