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天子的巴掌
福寧殿,羿栩收到了內察衛的稟報,他卻與清簫相視一笑。
“看來我這回,還真是讓無端傷了心。”羿栩有氣無力倒在一張軟榻上,眼底已經浮現出一抹烏青,隻是他剛才服了藥,暫緩了心胸的漲悶,所以才笑得出來。
“傷心倒不至於,湘王可沒有這些的多愁善感,但依他的性情,定是會惱火一段時日的。”清簫再看奏章,但他不負責批朱,隻是將重事要事的奏文擇出,等一陣間羿栩親自閱批。
羿栩又是一笑:“無端性子急,好在是目的也明確,我倒不擔心他真會掛冠請辭再不過問軍政,他要真放得下權位,為生母和自個兒報了仇雪了恨,早便隨鍾離公逍遙世外了,隻是他行事很知分寸,湘王妃有時卻口無遮攔,為了婦人家幾名言語上的爭執,竟敢講我輕信奸饞的話。”
“湘王雖圖權位,但和多少權場中人都不一樣,他圖權目的所在,就是能夠枉恣,要是連家中妻女過的都是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日子,我想湘王反而更覺難堪。”
“也罷了,婦道人家幾句狂言,掀不起多大風波來。”羿栩打了個嗬欠,坐起,又伸了個懶腰:“無端心裏應當清楚,我並不是真正冷落疏遠他,沈炯明不如他的才幹我心知肚明,可秋狩的驚禍,接連著羿標謀逆,無端的風頭太過旺盛了,尤其是連徐準、辛懷濟等等重臣,一貫不與近幸交道,可對無端都極為信服,沈炯明之輩,雖不能做為棟梁之臣,然而深諳權場之道,且根本就無氣骨,甘願服從權場之道,所以我不能完全棄之不用。”
對於君王而言,忠臣賢士固然當用,然而奸滑諂媚的小人也是製衡朝堂的必要工具,羿栩也是相信晏遲懂得這個道理,所以鬧鬧脾氣正常,不至於就行極端之事。
“待整頓好地方軍政,隻要一兩年間各地太平,太子也該啟蒙之齡了,我會任命沈炯明為太子太傅,可無端仍為上太保,我究竟是親誰遠誰,信誰不信誰,天下人都會一目了然。”
清簫:……
不是天下人明白,明白的隻有權場中人。
太子太傅聽起來位高權重,實際上就是個虛銜,更不要說未來太子太傅的職責,就是要教得太子愚鈍不堪,好給羿栩一個借口廢太子,那時候興國公得以起複,再度執掌政事堂,湘王這上太保其實就是個繼續為了羿栩保駕護航的,危難之時需要他來收拾殘局,事後便置之一旁,由得湘王如何枉恣,橫豎羿栩不聞不問,用如此縱容的方式繼續籠絡住湘王。
這盤算也不可謂不精明。
隻不過,他那位師父卻不會容羿栩活得那樣長久,為所欲為了。
別說師父不容,羿栩當沈炯明就真是個任由擺布的棋子?
“我還是得有個示意的,免得無端因為他家王妃受了委屈,這場脾氣發得沒完沒了,當然也該提醒沈炯明和元務墉,管好自己家的女眷,別招惹湘王妃,你說這些女人家怎麽就是不消停呢?爭這些閑氣有意義麽?湘王妃固然枉恣,但她倒還不是個存心挑事的人,卻忍不下別人挑釁她。”
隻有羿栩才會認為單氏、區氏那些人是沒事找事幹,單為的是激怒湘王妃。
清簫卻問:“官家準備如何示意?”
羿栩一“示意”,區氏就徹底懵怔了。
來的是福寧殿的大太監潘吉,這個人原本是區氏擇中的“大腿”,先就用了一筆不小的錢財“投石問路”,還準備著緊跟著一大筆錢財正式築搭友誼的橋梁,怎想到潘吉今日來,卻拉著一張黑沉沉的臉。
“某是來傳官家口令的,區大娘子,你跪下聽令吧。”
元務墉好容易被提拔為監務使,官位也連升了好幾級,既為通奉大夫,區氏也被封了個郡夫人的品階,怎知還一回沒有穿過郡夫人的命婦服,聽潘吉這意思,她的品階又被收了回去?
“區氏既承諾了要建首善堂,朕著你立時開始籌建,之於如何籌建,方能確保貧病得以安康,區氏當聽從湘王妃之意,並首善堂的籌建及後續維持,需由湘王妃督促,區氏,你可有異議?”
有異議,她能沒有異議嗎!!!若是真讓湘王妃督促首善堂,等如承認了湘王妃對她盜世欺名的指控確鑿無疑,可她又不能反抗,因這個潘內臣,後一番話對她的稱謂更加“一落千丈”,直接成了“區氏”,這是複述天子的原話了!!!
“臣婦遵旨。”區氏心中惶惶然,腦袋裏一片空白。
“朕雖采納了沈相舉薦的官員任命元卿知判監務署事,可何曾告知區氏你這是因為厭棄了湘王?無非是因朝廷需要提供給更多臣公主辦軍政的機遇,以廣泛擢選能臣幹將,區氏你卻因得意忘形,衝撞不敬親王、親王妃,爾行事鄙劣、心存狂妄,德行何足匹配命婦之榮?為予警誡,罷黜命婦品階,並責你立時前往湘王府賠罪。”
潘吉代轉了天子的口令,轉身欲走,卻聽區氏顫聲喊道“還望內臣留步”,他才蹙著眉轉過臉來,口吻格外的不耐:“區大娘子有何指教?”
區氏哪怕再是心機老成,這會兒子也無法掩示驚惶的神色了,甚至連如何說應酬客套話都拋在了腦後,全然疏忽了“指教”二字,隻憂急道:“還望內臣詳告,究竟……官家為何如此震怒?”
這就叫震怒了?!
潘吉心中冷笑,但他這人,行事還真是極其細致謹慎了,哪怕明知道區氏不足掛齒,卻還願意多費一番口舌。
“區大娘子,湘王殿下可謂是官家的潛邸舊臣了,這一路風風雨雨的過來,有多少回險難都靠湘王殿下在前頭披荊斬棘?湘王殿下若莫名就為官家厭棄冷落,官家在臣民眼中成了什麽人?也就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說幾句妄言官家才懶得小題大作罷了,要是這話出自元大夫口中……被罷黜的人,大娘子還以為僅你一位?”
“可湘王妃公然質疑官家決策……”
“官家偏心誰,需要給你一個官眷交待麽?潘某也是好心才多提醒大娘子幾句罷了,大娘子可別怨某的話不中聽。元大夫會為了大娘子被責罰入宮鳴不平麽?但湘王妃若是受了委屈,湘王殿下萬萬不會坐視不理,大娘子的夫主以權位利益為重,難道還指望著官家事事以你為重?”
區氏:……
她是因為這個困惑麽?她困惑的是天子明明更加信重了沈相臣,為何還要縱容湘王一方?
區氏想不通的疑難,元務墉也同樣想不通,倒是沈炯明作出了解答:“這事怨我考慮不周,疏忽了官家如今並不希望黨爭激劇,尤其是晏無端……他授意覃妃故意說出那番話,導致官家更增顧慮,要是這回地方軍政的改革未得成效反而導致了事端,朝堂上如辛樞相,乃至更多的民眾,恐怕又要質疑官家有失賢明了,官家此番安撫晏無端夫婦兩個,為的正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金敏也極讚同沈炯明的見解,附和道:“元公不用擔憂,婦人家一時失了體麵並不要緊,及到汴王府的事塵埃落定,咱們再使出殺手鐧,晏無端獲罪,世人哪還會記得這樣一件官眷之爭?”
元務墉心裏卻並沒有豁然開朗。
合著籌建首善堂的錢不是金家出,顏麵掃地的更不是金家婦,金敏當然覺得這是小事一樁不關要緊。
他黑著一張臉回去,區氏卻已然恢複了沉著:“事已至此,這枚苦果不咽也得咽,但咱們往好處想,畢竟官家固然還偏心湘王府,卻不曾因這件事遷怒官人,官人仍為監務使,籌辦首善堂的虧空,就能想辦法依靠監治地方軍政找補回來。”
區氏又琢磨了好幾日,意識到有一個人興許能夠利用。
“那一日龔夫人的壽辰,袁家婦帶了族侄女袁四娘去湘王府,且有意讓袁氏與覃妃多親近,我依稀聽聞那袁氏嫁的潘家子,似乎在夫家頗有艱難之處,想來袁家婦應當是有意利用湘王妃彈壓潘家。
潘家婦又似有意讓她那女兒入宮,都打聽去了閔家夫人跟前兒,莫不如咱們想辦法促成了這件事,從中挑撥得潘家女兒跟覃妃水火不容,說不定對接下來的大計起到助益。”
元務墉的頭腦不如區氏靈活,消息更不如區氏靈通,對於這樣的事,從來都是服從於區氏,更何況他一個大男人,怎麽也不可能和個孀婦、閨閣交道去,於是乎,半個字的異議都沒有。
區氏便頂著一張掃地的顏麵,主動登了潘家的門。
潘母一臉的笑容,潘二娘更是端方持禮,母女兩個活像未知聞外頭熱議的新聞事件,好生款待了一番區氏,區氏自然也把潘二娘一番力讚猛誇,待和潘母私話時,才道:“令媛的品貌才德,正該入宮輔佐太後及聖人,我雖人微言輕,所幸的是興國公夫人還算肯與我交道。”
潘母笑道:“若能佐助太後、聖人,乃小女之幸,不過我就隻有這個女兒還算靠得住,事關小女的終生,還得與小女細細商量不能逼迫她違心,這事不忙,過幾日我定會親自答複。”
區氏隻以為事成了大半,心滿意足告辭了。
潘母轉頭問女兒:“蕪清看來,那區大娘子如何?”
“是個善長鑽營的婦人。”潘二娘溫溫柔柔應道:“卻死期將近,且還是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