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袁子高歸來
張氏作為金屋苑的一個前姬人,都能一眼認出龍芽茶,事實勝於雄辯,總不至於堂堂湘王妃,還不如家裏的姬人有眼力,沒有品嚐過這一珍貴佳茗。
而張氏之所以有疑問,也是情理之中——善堂裏收容的都是貧苦無依的孤寡,以及身患病痛無力請醫的百姓,患者在治療服藥期間,是不宜飲茶的,龍芽固然是茶中珍品,但對於善堂收治的患者而言,還不如一根豬大骨更有用——豬大骨熬成一鍋湯,喝了還能補充營養呢。
又對於那些無依無靠隻能寄身善堂才不至於乞討為生的孤寡,這般珍貴的茶葉,慢說當不得飯吃,也遠遠不及一碗熱騰騰粘稠稠的銀耳紅棗湯,喝下去不僅對身體有利,嘴巴裏還覺甜蜜蜜的,讓人感覺生活越來越有奔頭。
龍芽茶這樣的稀罕物,對於這些貧病之人,著實沒有任何價值。
“我也覺訥悶呢。”芳期笑著道:“新歲前這樣多的夫人娘子籌捐善款,唯有單夫人不知為何送來這幾盒龍芽,我不解,問了一問,單夫人莫名其妙說了一通龍芽的珍貴之處,我尋思著單夫人雖尊貴,卻不知疾苦,可心思卻是好的,應當是以為善堂的鄉親們從未品嚐過這樣的佳茗,特地送來了這些,故而我就原樣送來了,張娘子看著辦吧,也不用拘於善堂,要是梅橋西的街坊們有喝得慣這茶葉的,他們這些年,也幫襯了善堂不少,分發給他們也算是酬謝,要真沒一個喝得慣,再勞煩張娘子把茶葉兌換成糧帛吧。”
今日跟芳期來的官眷,不乏有“耳聰目明”的,聽這番話,心中頓時雪亮——湘王妃這是在和單夫人打擂台了!!!
趕緊的也上擂台來助拳:“王妃這可誤會單夫人了,單夫人根本不是為了籌捐善款才送去的茶葉,當是看著臨近新歲,特地往湘王府去交際應酬的,聽王妃那問話,單夫人以為王妃不識龍芽,不單隻在王妃麵前顯擺了一番,許是心中覺得得意吧,還在他人跟前炫耀,說什麽王妃眼中隻有金銀財物,卻不懂得風雅之情,以為龍芽茶品質普通,心中不滿,待聽她說了這茶葉的珍貴處,才又眉開眼笑。”
這群人中又有一個官眷,她家丈夫本是沈炯明的黨從,可之所以投靠沈炯明看的卻是湘王府這株大樹,原本因為沈炯明近來在政見上就和湘王的政見有分歧,懷疑沈炯明仿佛已與湘王存在了嫌隙,今日見這情境,頓時著了慌。
也趕緊的表明立場:“單夫人這可就沒有自知之明了,怎會以為王妃看得上這幾盒子龍芽?王妃這些年往善堂捐助的糧帛,慢說龍芽,連龍團鳳餅都能買置個幾百車了。”
“哦,合著我是誤解了單夫人的意思啊。”芳期不惱,反倒是一臉的笑:“既是如此,那龍芽我就收回了,別單夫人沒有行善的心,我倒成了硬逼著她行善,讓她更埋怨我。隻不過這些龍芽,我卻是不能收受的了,應該送還給單夫人,其實我們這些人交道,是彼此之間確然存在情誼,既不存情誼,又何需再循守應酬之道呢?單夫人大可不必與我這粗俗人交往,玷毀了她雅人致深的名聲。”
就當眾交待,讓鄔氏把龍芽茶原樣歸還。
單氏要和芳期打擂台,走的原本就是兩條道,一條靠歌姬琴伎,把閑言碎語擴散給名士文生以及市井百姓,一條靠她家的黨從女眷,這就是在官眷階層對芳期進行毀謗,可芳期今日隻是來了一趟善堂,就從兩條道上都進行了還擊。
醉生坊可以稱為蟬音的“娘家”,這座青樓的所有人,原本就和沈炯明有長期合作關係,說起來醉生坊在臨安城中,也是鼎鼎大名了,他家的歌姬琴伎不僅技藝高超,個個還獨具風情,有如目前最當紅的餘琴操和趙春心,一連三載,元夕日禦街燈樓上,她兩個可都是朝廷邀請獻藝的名伎,尋常出趟門,都會引起不少百姓的圍觀吹捧,雖是伎人,卻也算享有盛名了。
可這年的元宵節,餘琴操和趙春心覺得勢頭仿佛有些不對。
怎麽底下的百姓仿佛在喝倒彩?
不,不,不!她們應該自信些,把“仿佛”二字去掉,這麽高的歌舞台,居然都扔上來好幾塊瓜皮、梨核!!!
餘琴操琴聲住,趙春心歌聲歇,兩人灰溜溜的下了台。
這回倒也被百姓給“圍觀”了。
“呸”,一口唾沫噴來,是個莽漢子。
“呸”,又是一口唾沫噴來,是個美嬌娘。
餘琴操和趙春心都驚呆了,她兩個雖是伎人,可百姓們對她們卻從無惡鄙之意,哪怕是婦人們,也都愛向她們討教如何妝扮,世道便是如此,誰讓權貴門第哪怕是請個廚娘,都要先看姿容呢?貌美的女子,才能賺得更多的雇錢,不是天生貌美也不怕,眉眼固然普通,也能靠妝扮彌補,所以她們倚靠著自己的容貌和才藝,縱然是淪落風塵,也會受到士子的追捧,民眾的歡迎。
可怎麽這些人,突然就變了臉?
“看看這兩個醉生坊的伎子,還有臉麵登上燈樓賣弄技藝呢,也不想想要沒有湘王,臨安城早就哄哄亂,你們這些人慢說顯擺,怕是連謀生都失了基石,結果呢,就你們,竟然還敢中傷湘王妃!”
“湘王妃是貪財的人麽?你們現當著我們的麵,可還敢說一句湘王妃貪了單氏的幾盒龍芽茶?!”
“別隻敢在背後搖舌頭,有本事就堂堂正正的跟我們理論,我就住在梅橋西,那天可是親眼目睹湘王妃把單氏送的茶葉送去了善堂,真可笑,那樣多的官眷,真有心捐資,哪個不是掏的真金白銀,誰出的錢不比單氏拿的茶葉多,虧你們還敢幫那單氏說話,講湘王妃一不識龍芽,二貪財索賄,王妃恍悟過來單氏從前行善,為的是巴結湘王府,好給自家謀福利,眼看著沈相公入了政事堂,就成了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王妃可不會再收單氏的東西,當場就讓把茶葉原封不動的送回去了,怎麽,單氏拿回了茶葉,竟沒告訴你們一聲兒,虧你們還敢繼續謗害湘王妃!”
餘琴操和趙春心聽了這些質問,才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情。
但還是沒想通何至於此。
哪怕湘王勢大,可這些無知的百姓不是應當妒恨權貴麽?就算不妒恨,可湘王是什麽人,哪裏犯得著他們出頭打抱不平?更有許多無賴漢長舌婦,最愛好的就是暗中拿他們永遠無法高攀,也不可能占得便宜的貴族嚼牙,當作茶餘飯後的消遣,三人成虎,世人多半相信空穴來放未必無因的真理,嚼牙的多了,相信的人就多了,空穴來風就成了事實。
按湘王妃的脾性,多半會自己找上門來鬧事,那可就美妙了,堂堂親王妃,欺辱青樓伎人,丟了臉麵的是湘王妃,她們更會受到不少人的同情。
現下卻成了什麽狀況?湘王妃的影子都不見,卻有這樣多的百姓為她出頭?!
憑什麽湘王妃就能特殊啊?!
“你們,都是為湘王妃所收買……”餘琴操不相信她居然能引起眾怒。
就聽遠遠的一聲吼:“還在誣篾毀謗,賤人你睜大了眼睛瞧瞧,現圍著你們的有多少百姓?這成百上千的人,都是湘王妃籠絡收買的?大家夥的確不是無一受過湘王妃的照濟,才明白湘王妃是真心實意行善,賤人中傷湘王妃,就是和我們為敵,我們是知恩圖報,賤人則是忘恩負義!”
餘琴操“出道”以來,可從來沒有被罵過“賤人”,心中更是委屈,能不委屈嗎?她臉上抹的脂粉,身上穿的錦衣,沒一樣是靠湘王妃施舍,湘王妃對她哪裏來的恩情,她怎麽就忘恩負義了?!
趙春心的膽子比餘琴操要小些——她就是個歌姬,在醉生坊原本就不如餘琴操有“牌麵”,餘琴操是紅花,她就是綠葉,眼見著憤怒的人群將她們圍得嚴嚴實實,要是還嘴硬,拳頭砸下來……
挨不住的啊,連小命都要不保了。
趙春心四處看,眼中一亮,連忙拉扯餘琴操的衣袖:“阿姐,看,袁郎君也在,袁郎君可是阿姐的知音。”
餘琴操扭頭一看,呀,可不就是袁子高?這位不是去遊曆了麽?什麽時候回的臨安城?
連忙楚楚可憐地向袁子高靠近:“袁郎君,快些救我。”
袁子高其實並不是醉生坊的熟客,隻不過偶然與餘琴操結識,聽了餘琴操的一首曲子,為其精湛的技藝所動,一番暢談音律,頗有偶交知音的慶幸,於是乎常來常往,兩個人間,更像是君子之交,橫豎袁子高是不把自己定位為歡客的。
他現在很嚴肅。
“我今日是特意來尋餘娘子的,正是聽聞餘娘子言說湘王妃粗俗貪婪,袁某想問,餘娘子是否隻憑道聽途說?”
餘琴操更慌張了:“單夫人送禮時,妾雖不在當場,可單夫人的話是由蟬音轉述給妾,妾當然信得過單夫人和蟬音,湘王妃妒悍,不容蟬音,能不粗俗?若說不貪婪,堂堂一位親王妃卻行商賈事,與民爭利……”
袁子高冷笑。
“湘王妃的確行商賈之事,袁某近年來遊曆福建各州,深有體會,不少民眾都因湘王妃的商行獲利,他們固然是出賣勞力,辛苦一場,可湘王妃給付的工錢卻是其餘商行的十倍有餘!他們不識字,不會算籌,賺取的工錢卻比普通掌櫃、賬房還要多,他們因為受雇於韶永行,不愁吃穿,不懼病痛,隻要盡了本份,就能安居樂業!”
圍觀的群眾頓時高聲附和——這位郎君駁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