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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4章 皇帝的戲

  芳期這日正和阿瑗對弈。


  清歡裏庭苑間的金菊已經開得燦爛了,尤其是繞著瀾亭的花壇裏,“瑞鳳珠”傍著“點絳唇”,成為了此季清歡裏最好的一處景觀,瀾亭未造扶欄,亭基低平,人在亭中坐,反倒被菊株半掩,略遠的地方,奶母便逗著嬋兒去找阿娘和瑗姑姑,芳期和阿瑗坐在亭中一動未動,但嬋兒就是看不見她們,很努力的在搜尋“躲”都起來的兩個親長。


  棋局才剛開始,戰況沒那麽膠著。


  兩人能一邊布局一邊閑聊。


  “雹異引發的事態可有得三哥忙一陣了,我正想要是嫂嫂這幾日有空,不如我們帶著孩子們去西樓居住幾日。”


  “是得忙一陣兒。”芳期落了子,抬頭笑:“百姓們信得過晏郎,奈何臨安裏亂哄哄,各路牛鬼蛇神都有,他們可不想讓猜議這麽快就被平息了,又有不少的文生士人,著實也對羿承鈞建立的朝廷心懷不滿,他們啊,其實不懂治政戰伐的事兒,隻憑著一腔熱血,叫嚷著要北伐,要改革,哪怕沒有謀逆的心思,可卻為有心之人利用了他們的言論,這些人不能威懾,隻能理服,晏郎一邊忙著要逮拿幾個遼國的細作出來佐證,一邊還要和文生士人理論,這幾年間,也鮮少如這一段般忙得連軸轉了。”


  其實要將臨安的細作清除不是難事,可晏遲留著這些人還有用處,他隻好藏拙,逮幾個不關要緊的小角色好向羿栩交差罷了,不過跟文生士人理辯是真得費些心,他們自負經寒窗苦讀,積攢了滿腹經綸,理念一旦形成,就很難為他人動搖,有的人引經據典,有的人卻詭辯連篇,想要把他們一一辯倒,晏大王無異於舌戰群儒了。


  有一回,晏遲在家中設宴邀請幾個刺頭,芳期隔著窗戶聽了一耳朵,居然有人認為衛國已經具備了北伐的實力,兵卒不夠,有這麽多百姓都可充軍,軍糧不夠,那就讓諸多權貴富賈掏空家底支持,萬眾一心,何愁不能收複失土,還指責晏大王應當把雹異之事定論為北伐才是天道,甚至還該先威逼西夏對大衛俯首稱臣,從氣勢上力壓蠻夷。


  這個熱血的士子指控晏大王是窩囊廢,畏戰偷安,把芳期給氣得喲,險些沒忍住往那人的菜肴裏加半匙巴豆粉,讓他泄泄“毒氣”。


  可一貫冷傲的晏遲,卻並不介意這些士子的誹責。


  “未入權場的士子,倘若大多已然是機心深沉懼坦胸臆,那這朝廷就真走到窮途末路無藥可救的地步了,鋒銳之氣需要經過時曆打磨,有的棱角被挫折完全磨平了,但有的隻是內裏沉穩,外在一直不減鋒芒,可至少得先有這股子真摯和鋒芒,才能磨練成為後者,正如那個吳磐,他提出的政見雖偏激,缺陷在於他並沒有治政的經驗,可他認為不能偏安江南否則是自取滅亡這一點,沒有什麽錯處。”


  晏遲對罵他是窩囊廢的人,還真是很有幾分賞識:“吳磐不是出身寒門,乃世家子弟,他的父祖都曾入朝任職,他並非完全不知權場之事,可知世故而不世故,在像他一般出身的士人中已經頗為難得了,隻是這人吧,太過自傲,又缺乏磨練,偏激是他的缺點,可瑕不掩瑜。”


  芳期當然不可能真用巴豆粉報複人家,又經晏遲這麽一剖析,心裏頭那些點的不滿也煙消雲散了。


  可是卻深深覺得晏遲要理服吳磐大不容易。


  此時她突然又聽阿瑗問:“金敏和沈炯明那頭,還有什麽陰謀詭計?”


  “無非就是栽髒嫁禍那套把戲了。”芳期這回重重落下一子,泄了點憤:“晏郎深受遼人忌憚,行刺之計不可行,遼國那莫為芻便打算用離間計,記羿栩自斷臂膀,晏郎和司馬一門的仇隙舉世皆知,遼人肯定會安排細作接觸司馬權,司馬權辨不清身邊的鬼,金敏這老狐狸卻有詭計把那人誘詐出來,跟那奸細一拍即合,利用蟬音,誘使晏郎對人心生關注,故而主動結交。”


  芳期說的那人姓賈,名高鬆,是個衛人,卻跟莫為芻是一路貨色,早就叛投了遼國成為敵國的走狗,隻是此人比莫為芻要年輕不少,儀表堂堂,偽造的身份是個足智多謀卻不行科舉正道的文士,沈炯明告訴蟬音,讓她“暗告”晏遲,連司馬權也對這賈高鬆極其看重,這個人值得湘王府籠絡為己用。


  可晏遲是什麽人?哪怕沒有執管外察衛時,他早早就摸清了賈高鬆的底細。


  不過也是佯作中計罷了。


  阿瑗卻有些不明白:“三哥要除沈炯明,何至於這樣的周折?我想不通蟬音除了引蛇出洞之外,還有什麽作用。”


  目前看來,蟬音所發揮的作用就是讓沈炯明主對跟晏遲敵對,但晏遲要“驚醒”沈炯明,其實並不是非要利用蟬音不可,而蟬音這枚棋子,根本無法贏獲沈炯明的全部信任,阿瑗才有此一問。


  “其實關於這件事,晏郎並沒有詳細說出他的全盤計劃,我閑著時也試著尋思了一番,同樣雲裏霧裏想不透徹其中的厲害,若是直接問,也太過無趣了,阿瑗既也詫異,不如我們兩個多琢磨琢磨,等事了了,再看有沒有解開這道謎題。”芳期道。


  阿瑗便笑了。


  “應是三哥厭煩蟬音,借機幹脆把她從家裏驅逐吧。”


  “真要是這樣,大可不必這樣的周折,難不成當初將蟬音送回沈家,沈炯明還敢有怨言不成?”


  蟬音就是金屋苑裏的一個姬人,又不是晏遲明媒正娶的結發妻,甚至連個妾室的名份都沒有,儼然一個不做粗重活計的下人而已,打發她離開,根本就不是有悖情理的事兒,更不會遭受世人的指謫。


  “我覺著,按晏郎的性情,他定是容不得沈炯明一幹人好過的,先就讓他們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晏郎的獵物,臨死前少不得一番提心吊膽,拚了命的掙紮,結果還是出不了陷井,臨了就越會死不瞑目了。”芳期是這樣想的。


  “還是那個疑問,真要三哥是這打算,有更直接的辦法,做何非要利用蟬音?”


  也是啊,繞來繞去又繞回來了。


  沈炯明的家中,早就有晏遲布下的耳目,不隻一人,是一夥,晏遲要想探知沈家的內情,根本就不指望蟬音,芳期是真想不透非蟬音不可的因由了。


  那就慢慢想。


  芳期再落一子,直接打點了阿瑗的巡河炮,率先啟動了殺局。


  阿瑗:……


  嗐,她又著了三嫂的道,一走神尋思蟬音的妙用了,沒留意見自己已經露出了破綻。


  這局棋尚未結束,又有不速之客登門,還是梁國公夫人,天氣已經轉涼了,她卻像是腳踩了一雙風火輪,蒸得周身都散發著股熱氣。


  芳期去長英堂見了當今天子的嶽母。


  “王妃,我的王妃唉,您不久前還提醒了我,我卻並沒放在心上,以為宮裏現而今是聖人管控著,尤其是仁明殿裏更不會再出紕漏,怎曉得還真被您給料著了!是昨兒夜裏發生的事,仁明殿裏有個宮人,竟謊稱官家讓聖人帶著殿下去福寧殿,還說是潘內臣親自來傳的旨意,道官家得了串菩提子,要親自替太子佩帶,聖人不覺有詐,便真帶著太子往福寧殿去。


  因是夜裏了,聖人擔心保姆尚宮懷抱著太子行路不穩妥,所以動用了肩輿,聖人跟太子共乘,誰曉得肩輿卻被人做了手腳,途中時力稱竟然斷為兩截,雖不至於讓聖人和太子摔傷,可眾人都大吃一驚亂作一團,不曾想又有一個宦官趁亂衝過來,持著把剪子,就要往太子身上刺,多得被弩箭斃命,這場事故有驚無險。”


  但梁國公夫人現在儼然還覺心驚肉跳。


  “內宮怎會有弩箭這等凶器?”芳期問。


  梁國公夫人道:“據聖人說,多得官家早便心存提防,所以在內宮安排了暗衛,交待暗衛應當尤其留意太子的安危,官家根本沒有召見太子,潘內臣也未曾前往明仁殿傳令,這件事案,著實就是聖人宮裏那宦官和意圖行凶的那個勾結串謀,可兩個宦官而已,為何要加害太子?官家說這件事要親自察辦,可聖人怎麽想,都不安心。”


  芳期並不覺得詫異,但有些事,既然羿栩這樣幹了,她也不好跟梁國公夫人直說。


  “官家這是引賊入甕呢,既有這樣嚴密的防範,聖人又何需憂愁呢?總之太子平安無事,毫發無損,而兩員幫凶已經被官家一網打盡,想來主謀,官家心中肯定也是有數的了。”


  “光是昨晚的險情,也就罷了,可今日太後聽聞險生事故,竟質疑聖人連仁明殿都無法管控,橫豎現今,司馬娘子和覃娘子都在太後的福臨閣,太後竟以此為借口,要將太子接去福臨閣教養!”


  這才是讓梁國公夫人心急如焚的關鍵。


  “聖人並非信不過司馬娘子和覃娘子,隻是擔心太後會對太子不利,可這回的確是聖人出了紕漏,聖人就怕官家會……官家這些時日正焦頭爛額,更不能在這時落下個不孝的把柄了,對太後的話,多半會遵循。”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等殿下回來,我會先和他商議個對策,放心,聖人對太子的關愛,哪怕是連司馬娘子和舒妹妹,也都心中感激的,且太子現下已經當聖人為生母了,太後不那麽容易得逞。”


  那是當然不會讓太後如願以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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