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章 螻蟻的反抗
在馬氏不斷的慫恿躥掇下,司馬芸決定在三月三上巳節時親自主持袚禊禮,交待下去臨安城的貴庶,但凡今年夠了及笄之歲,都要奉令集中,一國太後會於靈隱寺親自賜福予這些妙齡女子,為她們共舉及笄。
要說來有衛以來,太後、皇後也並非沒有主持祓禊禮的先例,便是死了的周太後還是皇後時,也操持過這樣的禮事,但司馬芸入主慈寧宮以來,事多人忙,竟還沒顧得上用這樣的方式顯擺,為馬氏提醒才想起來這是她提升榮威的一個機會。
而蘭陵周大宗的一個女兒,今年正好及笄。
周小娘子的嫡親祖母剛被司馬芸下令鞭笞,鞭傷還沒好,又氣又怒又委屈,外傷之餘還添了內病,起不得身,床邊圍著一群兒媳孫婦侍疾,除了王嘉慧跟個沒事人般,還把將要及笄的小姑子一番敲打。
“能讓大娘娘賜福插笄,這可是普通人修幾世都修不來的福氣,妹妹還是別哭喪著一張臉的好,免得大娘娘看你晦氣,又會懲罰處治,說來現在的蘭陵周,連空架子都眼看要塌了呢,要是再不識相,就隻能眼睜睜等那‘轟’地一聲,可別以為會有人同情你們這所謂的大家世族,這世上啊,更多的還是趨勢避害的人,蘭陵周成了廢墟,他們巴不得爭奪這塊地盤,隻會落井下石,可不會打抱不平。”
周五娘本是大宗二房的女兒,得喊王嘉慧一聲堂嫂,論來沒有什麽利害攸關,可現下也實難忍受這口窩囊氣,淡淡道:“嫂嫂隻稱‘你們’,難道忘了自己也是蘭陵周的子媳?蘭陵周成了廢墟,嫂嫂又將何去何從?”
王嘉慧不是不明白這道理,可她背負著使命,不得不在夫家跋扈。
嫁前,馬氏就叮囑她:“你當明白,蘭陵周的宗婦是被逼無奈才答應娶你為她家的嫡孫媳,等你過門,她有的是辦法刻薄你,我知道你現在還惱恨著親長們瞞著你周七郎相貌一事,使你受到了這樣的多的指謫議論,但你必須清楚,現在你隻有洛陽王氏能夠依靠了。”
王嘉慧雖說想不通為什麽非要讓她挑釁夫族,可親迎禮當日,的確隻看見夫族女眷們的張張冷臉,雖說她對現在這位夫婿是滿意的,可洞房花燭夜,周家子甚至不願意和她同房,喝了個酩酊大醉,吐得一張喜床上臭氣熏天,兩個隻好分房而臥。
王嘉慧最後一絲希望都落空了。
她恨本家的親長,卻隻能指望本家的親長,她不想在蘭陵周受辱受苦,就必須聽從本家親長的囑令。
王嘉慧冷笑:“你當我真是嫁進你們家裏來做子媳的?笑話!要不是大娘娘逼著你們家娶我進門,你們家能受得了我在親迎禮時當眾反悔的奇恥大辱麽?大娘娘分明是想敲打你們蘭陵周,我就是奉令來敲打你們的人,你們家要是自尋死路,我可不會被你們誅連,我的人生,自有大娘娘眷顧,不用你們替我操心。”
周五娘把這話一字不漏轉告給了她的母親,哭著道:“太後也太霸道了,明明是王氏女跋扈蠻橫,太後卻下令鞭笞太婆,翁翁雖無差遣,卻還是朝廷命官,於士林尚有影響呢,太後如此羞辱……太婆尚且臥床不起,我要是讓太後給我插笄,世人定會指謫蘭陵周已經徹底失了風。”
當娘的安慰了女兒一番,這些話她不敢讓為傷病所困的婆母聽聞,隻好跟丈夫講,她的丈夫周珅也覺太後欺人太甚,士可忍孰不可忍,拉著兄長周璉,一同向父親周繼告狀去了。
周繼也很懊惱。
“當年我一時糊塗,落下了件要命的把柄,原也是想著太後不過是為了替洛陽王氏出頭,我們忍此一口氣,容了王氏女入門且罷,隻聽王氏女這番說辭,太後根本就是想讓我蘭陵周一族身敗名裂,既是如此,我們也不能被太後給逼上了絕路。
隻是現如今,連湘王府眼看都已不為官家信任,很快就要被太後黨給鏟除,司馬氏一族如日中天,單憑我蘭陵周一族,又哪裏對抗得了司馬氏的淫威,這事還得緩緩計劃,最好是聯合太師覃公、太傅徐公以及辛氏一族,等等門第力抗司馬氏。”
周繼沒想到的是他們很快就盼到了時機。
為了讓司馬芸能在上巳節時更加高貴雍容的亮相,劉氏再次帶著敏娘入慈寧宮,到了宮門前,還不忘叮嚀:“大娘娘雖是親自主持今歲的祓禊禮,可因為參禮的女兒不隻是貴族,有不少的平民百姓,所以大娘娘為顯平易近人,摒棄了鳳冠禮服,一陣間,你可要梳搭幾套既華貴大方,又正合時興新樣的髻妝,大娘娘若是滿意了,必有重賞。”
敏娘應諾。
劉氏是個愚狂的人,雖說明知敏娘的夫婿新喪,可眼看著敏娘不再堅持歸家替亡夫治喪,轉而求著她隻不過是允許那小兒回家,盡一盡為人子的孝道,她就以為敏娘終於是懂得了尊卑貴賤的區別,再說敏娘近日替她梳妝,越發的用心,奉承討好的話也更多了,劉氏心中得意,根本不防敏娘盼著入宮這天,已經盼了不知多少時日。
劉氏愚狂,宮裏的戒備還是不會疏忽的。
劉氏跟敏娘入宮,兩都先被搜身,確保身上不會藏有利器,而梳妝所需的一應器具,自然都是慈寧宮裏本就備著的,那些簪釵,敏娘原本連碰都不能碰,隻靠嘴說,自有慈寧宮的宮人“動手”。
敏娘替太後梳好了發髻,已是教引宮人用簪釵固定住,隻是一朵絹花,無論她怎樣講,宮人都沒法子插佩“到位”,為免太後不耐煩,宮人隻好讓敏娘親自動手。
這絹花是用短梳作為回定,短梳傷不了人,讓敏娘接觸原本是不妨事的。
可為防萬一,還是有宮人站在近前,盯著敏娘的一舉一動。
敏娘飛速拔下太後發髻上的一支金簪,說起來這金簪的末端其實不甚鋒利,用這個把人刺一下,也刺不死人。
太後受痛,驚呼一聲。
宮人哪裏還顧得上判斷金簪殺不殺得了人,一個飛速擋在了太後身前,一個直撲敏娘欲奪金簪。
欲奪金簪者,是棗玉昌。
她也被這突然的事故嚇得不輕,可奪簪之時,忽然就想:要是不那樣使力呢?
敏娘推開了棗玉昌,看都不看太後一眼,拿著金簪轉而衝著已經被驚呆了的劉氏而去。
她盼這刻,已經盼得很久了!!!
金簪不甚鋒利的末端,準確地紮進了劉氏的一隻眼睛裏。
“啊!!!”
不少人都在驚呼,但肯定是劉氏呼聲最是慘烈淒厲。
敏娘一擊得手,便撒開了武器,她隻是冷冷看著劉氏倒在地上抽搐嚎叫,她的手上其實還染著劉氏的鮮血,她嫌棄地看了一眼,順便就把手往撲上前來將她扭押跪地的宮人的裙子上,擦了一擦。
劉氏憑什麽才能耀武揚威,逼得她被司馬家長雇,不讓她勸說夫婿回家,導致她的愛人受寒病死,甚至還不許她回家治喪?!憑的不就是這張臉麽?沒了這張臉,司馬極可會再寵愛劉氏?
在司馬家,敏娘有的是機會讓劉氏毀容,甚至直接讓她死。
但她的仇人,不隻是劉氏。
而唯一能夠複仇的可能……
“處死這個瘋婦,將她杖殺!!!”
大受驚嚇的司馬芸,雖然毫發無傷,但敏娘膽敢在慈寧宮中當眾傷人,僅此一件,也足夠讓司馬芸勃然大怒,處殺凶手了,更何況,如果不是宮人反應靈敏,她逃不逃得過那支金簪還是兩說呢。
司馬芸不必去看劉氏的慘狀,她隻要想到那樣一支金簪,**眼睛裏,就已經周身冷顫,足夠感受到劉氏現在的受的痛苦了。
區區賤民,她怎麽敢!!!
“太後現在固然可以將我杖殺在慈寧宮,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便是死,也不會連累我的親族,我的孩兒。”敏娘已經被押著跪在地上,但她情態自若,甚至還帶著微笑,如同一個勝利者般看著氣急敗壞的一國太後。
司馬芸醒悟了。
“你休想,你意圖刺殺我,與謀逆無異,該當誅九族的重懲!你這樣一個賤民,沒有丹書鐵券抵命,縱容國法有八議之敕,你非親、非賢、非功、非貴,你的親族,你的兒子,都會和你一同上斷頭台!!!”
是嗎?應當是吧。
敏娘依然冷笑:可我被杖殺在慈寧宮,就真能攔得住司馬氏你的報複麽?我的親人,我的孩子,他們都在臨安,他們逃不了國法律懲,他們隻有死路一條,我隻能寄希望於……
哪怕天子,哪怕太後,你們還不能一手遮天,便是身處這樣的世道,那些正直的臣公,那些敢於違抗暴/政的熱心人還沒有死完死絕,我在慈寧宮犯下這樣的大案,你們為了讓我死於國法,應當會公審吧?
很好,我願意接受公審。
聽說蟻蟲也能殺象,不知真是不真,但我願意一試。
敏娘最後看一眼劉氏。
這個女人已經安靜了,不知道是昏了還是死了,可縱便她沒有死,等著她的也將是容毀愛馳,司馬家的主母胡娘子應當是怨恨這個毒婦的吧?一個失了寵的妾室,落在主母的手裏,日後會如何呢?
我真的很想留一條命下來,看著你的下場呢,劉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