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廚娘又倒黴
鄔娘子並不知道將來會在何處安身,隻隱隱覺察恐怕不會仍在大衛,韶永行的商事,已經逐漸往西夏、高麗開展,十之八九就是王妃在為遠遁作準備。湘王府的這些人,他們大多在衛國都沒有根基,從徐娘、白嫗的言談中,鄔娘子知道湘王會為他們另尋安身立命之處,保證他們哪怕沒有了湘王府作為保障,並不用懼怕天災人禍,導致居無定所。
有這樣多的人都得依賴主家安頓啊。
鄔娘子便推斷,湘王和王妃打算散盡積財,用以安頓這些追隨他們的仆從。
王妃不再經商,一心跟湘王過簡單樸素的生活,自然也不需要養著這麽多管帳的人,而她呢?不會女工針鑿,不諳耕種廚藝,甚至連梳頭添妝都極生疏,難道將來隻能做些掃灑浣洗的雜役,靠主家養活?即便是她願意,想來王妃也不會讓一把年紀的她,去做這些粗活。
鄔娘子不願做個白吃白喝的閑人,她自問也無顏受到主家更多的優容和照濟。
她是先動了認八月為女兒的心思,才留心挑擇女婿,挑來擇去,卓管事是最合適的人。
年輕人敢闖敢拚,又確有能耐,若非身世淒苦,隻怕早經辦起一番事業,日後,無論是去西夏,還是遠走高麗,已經有韶永行打下的基礎,相信卓管事都能立業。
那麽湘王、王妃的衣食起居,有八月、三月服侍照料,女婿在外經商,完全不愁養家糊口,她雖沒什麽大用,但照顧好孫兒、孫女,讓女兒、女婿沒有後顧之憂,也並不算個吃閑飯的人。
這才算報答了湘王妃,這幾年來的優容以待,隻因主仆一場,還不忘關心她的日後,主動詢問她對大衛臨安,是否還有牽掛的人事,今後有何打算,不妨直言,答應成全。
她對這裏能有什麽牽掛的人事呢?
倒是棲身受雇於湘王府的這些年,才切實體會到了何為現世安穩,何為尚餘溫情,她舍不得的人事,就是湘王府,是王妃,是八月、三月,是徐娘,是白嫗,甚至還有尊她為師的四月。
但四月有父母,有親朋,有家人,過了今年,王妃就會與四月解除雇約,四月會歸家嫁人,四月並不知道湘王府這許多內情,不過王妃仍然替她一家人考慮周全,若遇禍難,會有人護著四月一家逃脫。
她在臨安,再無舍不下的人和事了。
就連父、母的屍骨,當初因難再葬回故土,她都已經遵從父母的遺囑,送化人場,將骨灰灑入江河,隻望那江河之水,或許能夠將父母的屍骨送歸故土。
鄔娘子拉著八月的手,突然覺得眼睛裏又酸又漲。
倒是胡椒開心得直擊掌:“好了,咱們這一商量,還真是無心插柳,鄔娘子得了女兒,八月得了準夫婿,既成這樣的妙事,可不該當稟知一聲王妃?”
八月眼中也是一亮:“王妃嘴上不說,心裏其實在發愁我太過挑剔呢,得知我的終生大事終於先有了一撇,一高興,就不惱了,王妃要是消了氣,還怕殿下不消氣麽?”
鄔娘子也笑了。
“別這樣一窩蜂的進去,倒顯得刻意了,尤其像常映這樣的丫頭,不會說話,指不定哪句話反而讓王妃難下台,這梯子豈不白架了。”
鄔娘子阻止了眾人,就先往屋子裏走去,掀開簾擋,就見兩個小郡主都在榻上歇午覺,一個奶母靠著榻欄也睡了過去,另一個腦袋一點一點的半睡半醒,王妃卻在榻上做著針線,是件小衣裳,當是替嬋兒準備秋衣了,屋子裏彌漫著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王妃的眉尖卻微蹙著,要說她的心思不知慮及了哪裏吧,湊近看,那針腳卻是細密的。
芳期倒被鄔娘子的忽然湊近唬了一跳,隻道她有什麽要緊事務稟報,先擺了擺手,放下針線,就往北邊廳去。
鄔娘子就先說了那件喜事。
芳期果然就喜笑顏開:“我原也打算過,幹脆讓娘子認了八月作女兒,隻擔心娘子嫌棄她淘氣話多不省心,認了這女兒就該煩惱去哪裏找女婿了,結果娘子自己卻有這樣的心,竟還先相中了女婿人選,關於卓念恩,我是聽母親提起過的,別看他年輕,行事卻十分穩重,既知人情,卻並不世故,因著商行的事,已經去過了一趟高麗,就這一趟行商,他都能聽說高麗語了,很是聰明能幹,現在他就能獨當一麵,日後必定能創一番事業,若與八月真有機緣,八月可是得了福氣。”
“最沾福氣的人還是奴。”鄔娘子笑著一歎:“經逢國難,家業敗盡,那時心裏雖覺憂憤,無奈傾巢之下安有完卵,也隻能是個認命。雖為父親的故友收留,受雇於舊識,尚能靠過去學得的技長謀生,不是奴婢貪婪,那些年,勤勤懇懇的務事,不得分文報酬不說,還常被當作家奴呼來喝去。
機緣得運,為太師府所雇,日子才相對安生,更慶幸的是後來跟了王妃來王府,就不提王妃待奴的優容了,便是徐娘子和白嫗,對奴也是時常關照,還有四月、八月,清歡裏的這些丫頭,幾年相處下來,儼然與親人無異了。
奴情知王妃先前對奴的安置,已是十分妥當的了,可奴著實難舍王府裏的這些家人,徐娘子,白嫗,還有八月、三月他們,日後都是會去別地的,奴也不願獨個兒留在臨安,王妃身邊能幹的人多,並不缺奴這一個,可對於奴來說,離了王妃,卻是再難找到如此親善的主家了,王妃願意讓奴追隨,就是奴最大的幸運。”
芳期現下已經聽了不少感恩戴德的話,現下聽鄔娘子這樣說,心中仍然覺得慚愧的:“我知道娘子對四月情份更深,論來這還起因於我,四月呢,雖說跟三月、八月不一樣,但當初在太師府,大夫人要陷害我,我之所以能一一化解劫厄,其中有四月的功勞,如果不是因為殿下另有誌想,我們能一直留在臨安,我當然不會就這樣跟四月解雇。
她有家人,又是世居臨安的,萬不得已不願遠走異國,娘子跟四月師生一場,日後應會牽掛惦念,隻是我都不能祈望,當一別後,娘子與四月還有聚見時了。”
鄔娘子明白王妃的言下之意。
若有聚見時,那定是大衛已亡,為免被異族奴役,四月一家才不得不逃離故國,遠走他域。
很多的事,王妃現在還瞞著四月,不是不信任四月,隻是四月的家人畢竟難為湘王府控束,萬一走漏了風聲,就關係到許多人的生死安危,王妃也是不得不瞞。
“奴情知王妃已經做了妥善安排,不管將來時局如何,四月總不至於會有危險,那孩子有父母的疼愛,兄嫂的關照,聽說她的父親替她相中的夫婿,也是一個可靠的後生,不管日後還能不能見,奴知道她定然安好,就沒什麽放心不下了。”
鄔娘子又是話鋒一轉:“奴要認八月當女兒,這是喜事,該當置一場酒,請徐娘子、白嫗諸位熱鬧一日,不知殿下及王妃是否有興致也來吃一杯謝酒?論來奴的心願能得成全,首謝的就該是殿下和王妃。”
芳期笑看了鄔娘子一眼:“娘子的好意我明白了。”
到底是沉吟一陣,才問:“殿下這兩日人在哪裏呢?”
“在笙歌台,聽徐娘子說,應是操忙外務,支使得付長史及譚統領好些人團團轉,議事議到大半夜,昨兒個還召了徐娘子去質問,說府裏的廚娘這兩日務事不用心,躲懶了,烹飪的菜肴根本入不了口,讓徐娘子去韶永廚喊外送。”鄔娘子適當的多了幾句嘴。
芳期哭笑不得:“沒聽說過往錢塘門外的酒肆喊外送的,這一來一往就得耽擱小半日了,偏是湘王府喊的外送,掌櫃還不敢拒絕,殿下這麽胡鬧,他倒不怕被人笑話。”
韶永廚的廚娘,都經芳期傳授的廚藝,晏遲哪裏犯得著讓他們外送飲食?擺明了就是要告訴人家——王妃罷工了,堂堂湘王“三餐不繼”,逼於無奈才“仗勢欺人”,王妃為何罷工?那定然是被湘王殿下惹惱了唄。
鄔娘子笑道:“湘王懼內,這可是眾所皆知,殿下早就習慣了被笑話,折騰得韶永廚不安生,那是想讓吳管事回王府來尋王妃訴苦呢,好激得王妃再去責斥一番,殿下心裏反而舒坦些。”
“也罷了,韶永廚的人不安生還在其次,恐怕家裏的廚娘越發顫顫兢兢,她何其無辜呢?從來都不敢怠慢了差事,殿下自個兒心裏不痛快,拿廚娘作伐,廚娘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芳期便交待鄔娘子:“我去見殿下,娘子盯著些嬋兒和薇兒,等她們兩個睡醒了,一個該用些麥乳粥,一個該服藥,若嬋兒鬧騰著不肯用粥,不用縱著她,等她覺得餓了再喂。”
兩個月前,嬋兒就開始用輔食,但她不習慣,總鬧別扭,有時連芳期都哄不住,必須得讓晏遲這當爹的親自喂粥,隻晏遲再是遊手好閑,畢竟是家主,朝廷命官,得操管更多的事務,哪能時時在家哄孩子,芳期也逐漸發現了規律,嬋兒的願望得不到滿足,強上一陣,卻扛不住餓肚子,肚子一餓她就乖了,喂什麽都肯吃。
無非就是,被晏大王抱著哄時,吚吚呀呀滿臉憤怒的控訴,博得親爹更多的憐愛而已。
這兩天嬋兒一直不見親爹,倒是乖了不少,芳期也鬧不懂小丫頭心裏在琢磨什麽呢,隻直覺這樣的乖巧不算好事,她其實早想退讓一步了,隻想著那晚上鬧矛盾的話題 ……
不說開,晏遲心裏總歸是有芥蒂。
要說開,卻也不是那樣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