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晏遲才是故意
大抵臨安城中這麽多的王公勳臣府邸,也隻有湘王府的外宅書院居然以“笙歌台”如此輕挑的字眼命名了。
晏遲其實鮮少來這處,這裏隻是他接待外客之地,而多少的外客,其實都是請入金屋苑中,不過袁子高在他眼中,可不是熱衷尋歡作樂的那一類人,又跟他無仇無怨的,犯不著刻意得罪激怒,今日才把人請來了此處。
此時晏遲正想離開,就見他家王妃“怒氣衝衝”的進了廳堂。
這怒氣衝衝,其實也隻有晏遲的眼睛能看得分明。
“怎麽隻有晏郎一人,袁四郎呢?”
聽此一問,晏遲沒忍住笑了一聲:“他走了啊?剛走不久,這會兒興許還沒拐出昇平大街,要不我立時遣人把他喊回來,讓王妃罵一罵?”
聽說袁子高已經告辭,芳期的一鼓作氣就消了一半,待把晏遲的話聽完,狐疑地瞪了他一眼:“我罵他作何?”
“王妃的怒火都快從這裏冒出來了。”晏遲伸手,拍了拍芳期的發髻,順便從她的發髻上取下一支步搖來,拿在手裏把玩:“今日王妃往太傅府去串門,許是見到了袁子高之母吧,怎麽?在那婦人麵前吃了掛落,打算在袁子高麵前找回場子?”
“晏郎也知道二叔和嬸母的想法?”
“太師府想要和哪家作姻,嶽祖翁都會先與我商量的,覃、袁二門姻聯的話,於我倒沒什麽妨害,隻不過我並不看好,要直說袁謫凡多半沒有這意想,恐怕也難說服覃侍郎及李夫人,畢竟袁子高是個優秀的後生,他們不吃個直言拒絕總不會死心的,隻是沒想到,袁氏婦竟會當麵讓王妃難堪。”
還不是湘王殿下你的緣故!!!
可這話芳期卻壓根不想說出來。
她能理解袁家夫婦不滿晏遲的行事,心中卻忍不住替晏遲打抱不平,難不成就因為羿姓父子為君,明知他們害死了東平公,晏遲也必須因為君臣之義而無視救命恩人遭受的冤殺?!晏遲想要懲惡,想要複仇,怎麽就成了跋扈無道?
“作不成姻就作不成姻,我隻好奇,袁子高今日何故又來我們家。”
“前番他來鑒賞了幾幅母親的收藏,提出借回臨摩,我答應了,今日他正是來歸還原畫,也就隻喝了一盞茶,說了幾句多謝的話,就告辭了,並沒有別的意圖。”晏遲道。
“晏郎對袁子高倒是厚待。”芳期悻悻道。
“不會吧。”晏遲彎著眼笑:“王妃居然和個少年郎爭風吃醋了?我還要怎樣才能證明我並沒有那些怪僻呢?”
他見芳期真要惱了,又連忙安撫:“罷罷罷,不逗你了,再捉弄下去,況怕今晚的晚餐就要雞飛蛋打了……袁子高是真有才華的人,且無論是跟徐家的郎君,亦或是辛遙之都有交道,而且我前些時候召集的那場賞鑒會,本就是想引他上門,他要借畫,我自然會應許的。”
芳期心中疑惑更多:“晏郎是為了六妹妹的婚事?”他剛才明明說不看好覃、袁兩家能夠姻聯的!
“我是覺袁子高對將來的時局,興許能有些影響,其實這個人,我早便有所留意了,前些時候他的行事忽然卻有怪異之處……他本是要往福建遊曆去,莫名竟然耽擱了,四處打聽尋鑒古書名畫,雖說這也與他的興好相投,不過袁子高既是少存遠誌,且也看穿了伏患,怎會因為這些身外的長物而不務正業?我也是一時好奇,才琢磨著探他一探。”
“晏郎可探出了什麽?”芳期忙問。
晏遲搖頭:“他還真是心係長物,沒有別的想法,我今日故意說過上些時日,再請他茶話,他竟講不日將要遠遊,完全沒有借機跟我增多來往的意思,我接觸各色各類的人,倒唯有這袁子高,讓我看不透探不清。”
晏遲都探不清,芳期覺得自己恐怕更難探清了。
不過袁子高既說了要遠遊,她就等著看,袁子高若真去了遠遊……就不用擔心他對晏遲萬一會有妨害了。
“王妃氣這就消了?”晏遲又問。
芳期隻好解釋道:“今日見袁家娘子,她竟說不滿我的行事,所以不答允覃、袁兩姓聯姻,我本不至於氣惱,一回家,誤以為袁子高主動登門是意圖結交晏郎,想著他的父母是一套言行,他又是另一套言行,才想當麵問個明白罷了。”
晏遲起身,拉了芳期的手往外走:“你就別瞞著了,袁謫凡夫妻兩個哪裏是看不慣你的行事,分明是看不慣我的行事,袁謫凡不涉權場,眼睛卻是厲害的,他恐怕看穿了我絕不會隱忍趙叔受陷害的冤屈,而我回到臨安,翻雲覆雨,為的就是複仇。”
芳期心中便是一沉。
“我既關注袁子高,當然會在袁家安插耳目,不過袁謫凡於我之事無礙,我不會對付他。”晏遲一笑:“袁謫凡心中,未必不為趙叔的遭遇打抱不平,他雖擔心我因為複仇導致天下大亂,但說到底,也無非是看我手段果辣冷漠無情才生出的憂愁,他這樣的人,不以小人為伍,也絕對不會助紂為虐,所以他連這樣的猜測,其實都隱瞞著袁子高。
我隻要不動朝堂之上,諸如徐公、辛公以及鄂將軍,他們這樣的忠正之臣,甚至反而予以他們革改時弊的職權,袁謫凡就不會是我的敵人,而且袁謫凡,也根本對我構不成威脅,留下他,其實是為保全袁子高,我曾經說過當臨安事畢,我們遠走高飛,會盡量留下相助辛遙之成全誌向的人手,袁子高、閔冰瀾,他們和辛遙之無疑能夠合力齊心。”
芳期才緩緩舒出一口氣。
“倒是六妹妹的姻緣,我有一個提議,興許王妃可以跟李夫人提一提。”
湘王殿下竟然要做媒?
芳期還不及錯諤,又聽晏遲笑著說道:“六妹妹的姻緣,多少是被我連累了,我應當替她另尋個良人,鍾離師有個……嗐,我都鬧不清是他的幾代侄孫了,總之是鍾離一門的子弟,也是現今唯一在臨安的一支,他的父親鍾離樵家,在錢塘開館授學,於仕林也算小有名望,他是老來子,亦為束發之年,名奇,表字俗異,無論才貌都不在袁子高之下,隻不過無意入仕而已,故而行事更比袁子高澹泊,名聲沒這樣大。
不過覃侍郎應當聽說過寓江先生之名,那是仕林中人對鍾離樵家的讚譽,但世間,無人知曉棲居在錢塘的寓江先生,竟然是琅琊鍾離氏的後裔,否則隻怕單因為鍾離師之故,這一支後裔也難得清淨了。
王妃但可跟嶽祖翁提上一提,我相信嶽祖翁不會此事外露。”
琅琊鍾離氏,在芳期不識晏遲時,卻是聽徐明溪講過這一家族曾經的盛望,隻不過當大衛建朝之前,與從前不少的門閥士族一樣,鍾離氏也終難免沒落,不再有與皇族共天下的權勢了,而更讓世人奇異的是,大衛建朝之後,琅琊鍾離氏竟逐漸“消失”,沒有人知道他們遷去了何處。
直到羿承鈞在臨安稱帝,據他說,他有幸結識的高人鍾離磯,正是出身琅琊鍾離氏。
現在晏遲也親口證實。
“其實琅琊鍾離氏並沒有消失,隻不過隱於市井而已,數百載都無子弟以此郡望出仕,世人才以為琅琊鍾離已經不複存在,還是開封陷落,散居在淮河以北的鍾離族人才聽鍾離師之令,沒有跑來江南,反而一路向北,在鍾離師的掩護下去了高麗定居,唯獨原本就居住在臨安這一支留在大衛。”晏遲繼續道。
高麗?!
芳期想起來係統曾經說過,原生世界裏她的那幅畫像就是從高麗回流,看來呂博士的推斷不錯,鍾離氏的族人果然遷居高麗。
鍾離師為何有這決定?會否早就料斷了大衛社稷不保,中華九州將被夷遼侵占,所以才未雨綢繆,先讓族人遷往安全之地?高麗雖也是番邦外族,畢竟不是大衛的仇敵,他們的君王不會將衛人視為奴役驅使,而晏遲提議讓芳許嫁入鍾離一門為子媳……
“為何唯有寓江先生一支留在衛國?”芳期問。
晏遲看向遊廊前端,一個迂回處,被炙照投射下的明光。
“鍾離奇的祖父,曾經受過趙叔的恩惠,當初是因趙叔之故,他們才留在這裏,原本也是想為南衛社稷培教更多的俊才,鍾離師起初和趙叔相交,固然是因言談投機,也有感激趙叔救助族人後代的原因,鍾離樵家是子承父誌,明知……他們隻是想要竭盡心意罷了,兩代人的償還恩議,足夠了,等我們離開時,鍾離奇會跟我們一同離開,芳期,將來我們入山中,卻不妨礙興致一生,周遊列國,你和六妹妹既然要好,定是願意日後還能時常相見吧。”
他果然是這樣考慮的。
芳期心中有許多念頭,紛雜糾纏,隻有一個念頭異常分明,無論將來會發生什麽,她當然也希望六妹妹能夠平安喜樂的。
“我明日就去見翁翁。”
晏遲笑了:“倒也不用這樣著急,莫不如請六妹妹來,先安排她與三郎見上一見?”
他家王妃從來重視的是情投意合方為良緣,晏遲確也很期待他這回月老的成果——鍾離奇那小子,許是性隨名定,行事大異於常俗,還不知道六妹妹看不看得順眼呢。
橫豎反正,連他都有點吃不消,所以才沒許鍾離奇來他家晃蕩,導致成親都已經這些年了,芳期竟還沒見過這樣一位晚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