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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1章 湘王府的大月亮

  但湘王終究還是舉起酒盞,以示安慰。


  羿承嘉陪飲一杯,酒入愁腸,憋出兩眼淚,倒沒跟羿承安似的撕心裂肺,像個女人家似的一邊抽噎一邊歎息:“還沒到上京,我就和妻兒失散了,還是覃判事使遼,我才得知內子已經病故,歎當時少年夫妻,以為能夠白首偕老,卻不想連最後一麵都不得見,所幸的是小犬幸免於難,隻是他一直被囚禁,竟連啟蒙識字都不曾,堂堂的宗室子弟啊,竟與販夫走卒無異。


  小犬如今也已是年過而立了,文不成武不就,遼人也根本不許他娶妻生子,慢說我對先祖先宗隻覺慚愧無地,便連對內子,都覺日後泉下相見我也該以袖掩麵了。


  不是我們不能體諒官家的難處,隻是像小犬這樣的狀況,或無爵祿,他也沒法能力靠入仕為官立業,總不能湟湟天家宗室的子弟,真得靠勞力苦活為生吧。”


  晏遲其實很想懟這兩個人。


  說實在他們可比階下囚的日子優容多了,一日兩餐管飽,十天八日的還有肉吃,沒讓他們做苦役,結果他們還指著跟過去似的呼奴喚婢,屋頂漏了不會拾掇,可不隻能挨雨澆,窗戶破了不會修補,可不隻能被風吹,連掃灑都不會了麽?那就是懶的,嘖嘖,怎麽能忍受數十年來住在豬窩裏?!

  再說羿承嘉的兒子吧,的確被俘時還不及啟蒙,可他總該是跟其餘成年的宗室一塊圈禁的吧?這麽些長輩,都沒有教後輩識字的想法,是怎麽想的?無非是認定會被一直圈禁,識不識字都不要緊,又懶又沒誌氣,居然還有臉哭?


  但晏遲根本懶得懟這兩個窩囊廢。


  “官家怎會不知諸位的難處呢?隻是這回與遼國協商,又增加了大筆納幣,恐怕還得加強軍備防範遼國侵伐,為此不得不增加民賦商稅,如果在此時大封宗室爵祿,百姓肯定會多生怨謗。


  隻諸位也不用憂心,官家定會想到妥善之計安置宗親。”


  晏遲說著這些套話,既不許諾又算預構了美好的前景,繼續聽這兩人說在遼國時的淒苦生活,間中問上一兩句話,引導他們告訴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那羿承嘉卻又打起了歪腦筋。


  他可是打聽清楚了,湘王雖姓晏不姓羿,不是皇親國戚,可天子對他這位外姓親王的信重卻勝過皇親國戚,湘王雖然還不算是權傾朝野,可在衛國的富貴尊榮也非常人能夠企及了,就算一時之間不能得封爵祿,隻要能與湘王聯成姻好,還用擔心不得錦衣玉食?

  這回歸衛的當然不僅僅是皇子皇孫,還有當初被擄往上京的公主、郡主,隻是哪怕現在最年輕的一位,都已經將近而立了,且慢說湘王已經娶了正妃,宗室女自然不能屈居孺媵的,就算豁得出麵皮,湘王也不可能納個比他年歲還要大的孺媵。


  羿承嘉自己沒有女兒,卻是有母族的皇子。


  所幸的是他的母族還沒被擄至上京,現居臨安,家裏不乏正適齡的閨秀。


  羿承嘉就借著一股酒勁,就直說了要攀親的話。


  晏遲這回就不跟他說套話了:“羿公方才歸國,有些事還不大了解,雖說我的金屋苑裏有不少姬人,但都有如女伎,我是無意再納孺媵了,所以羿公的好意我隻能心領。”見羿承嘉還想多說,晏遲把箸子一拍。


  羿承嘉和羿承安都有短短的一怔。


  羿承安甚至也很是尷尬地停了箸,把箸子無聲地放在了止箸上。


  晏遲卻又微微一笑:“羿公的外甥女,若成了我府上的孺人,日後咱們再見終究是有些尷尬了,反倒不比現下自在親近。我正尋思著,替羿公在臨安城中置一屋苑,供羿公暫時住宿,倘若是納了羿公令甥女為姬妾,本是我有意結交羿公,倒像成了施舍一般……”


  羿承嘉一聽這話,趕緊改了口:“是某今日過量了,一時興起說了不妥當的話,原本是見無端年青有為,心中實覺欽敬,萬萬不存用親族甥女牟利這一卑劣念頭。”


  卻一字不提謝絕屋苑的話。


  羿承安看看羿承嘉又看看晏遲,肚子裏像生出隻狸貓用爪子抓搔,把桌子上的山珍海味和美酒佳釀都視若無睹了,喉節處上下滾動:“無端,雖說臨安城置居大不易,可那是對尋常人而言吧……”


  “於我而言,的確置上兩處居苑不算難事。”晏遲也沒有厚此薄彼。


  羿承安頓時激動不已,跟羿承嘉兩人,更加熱情十倍地拉著晏遲觥籌交錯,這一場酒,直飲至了將近三更。


  晏遲在自家門前下馬時,神情異常不快。


  倒不是因為使出去的兩所置屋錢,這本是湘王殿下預算要給出去的錢,雖不能說是筆小數目,但相比晏遲因為“弑君大計”要花耗的開銷,並不算多,隻是因為這段時間不得不和這起人應酬,眼看著芳期即將分娩,晏遲沒法子一直陪在清歡裏,尤其今晚被拉著喝了這麽久的酒,搞得他越坐越心急如焚。


  結果剛邁進門檻,就見付英守在那裏。


  “怎麽了?”


  “殿下總算回來了,方才嶽母來報,王妃正在分娩。”


  “你怎麽不早些報去官驛?!”晏遲立時甩開大步就往清歡裏去。


  “王妃有令說不必驚動大王。”付英趕緊跟上,他這時自是不會跟去圍觀,但明知要被湘王埋怨,唯有一邊親自掌燈,一邊辯解道:“王妃說穩婆是早請好了的,龔先生也趕來了王府坐鎮,準備得這般妥當周全,還有蘇夫人在清歡裏陪著,必不會再有閃失,大王是奉聖令操忙的正事,不必幹擾。”


  “那算狗屁件正事。”晏遲異常暴躁。


  付英腦門上汗珠子直淌:“王妃作動,尚不足兩個時辰,清歡裏並無消息遞出來,應當一切順利,大王現在趕回來,也不算遲。”


  晏遲劈手奪過了那盞風燈,不想再搭理付英,腳下生風一般直奔清歡裏去。


  剛進清歡裏的門,就見徐娘陪著龔雪鬆出來。


  “恭喜大王,添了一位千金,王妃分娩時也十分順遂,現母女平安。”徐娘趕緊道。


  晏遲方才喜上眉梢,一連聲地“有賞”,後腦勺活像長了雙眼睛似的,“瞧見”付英這才趕上他的步伐,添了一句:“唯付英不能領賞。”


  付英:……


  遵王妃之令是從不許違背是誰的囑令?他是遵令行事為什麽不能領賞?湘王殿下不講道理!!!


  芳期現在都已經換了身幹淨的中衣,正看著奶母替剛出生的女兒拭洗,蘇夫人當然也在,也一臉笑吟吟地看著白白胖胖的外孫女,就見晏遲直接闖進了產房,她也不說男子往還沒散盡血腥味的產房裏闖不吉利的話,心知既然湘王全然不講究這一避忌,說明避忌並無道理,隻從床邊上讓開。


  “期兒分娩很順利,沒受多少苦頭,孩子也康健,六斤足稱,這都是三郎在期兒妊期時照顧得周全的功勞。”


  晏遲笑著向芳期作了個揖:“王妃辛苦了,嶽母也辛苦了。”


  芳期到底還是覺得有些力乏,靠在軟枕上,等著奶母替女兒穿好衣裳,圍好繈褓,抱過來交給晏遲,湘王殿下難得因為第一回抱自己的親骨肉有些束手束腳,但因他這一抱,剛才還在哭哭啼啼的孩子立時就歇了鬧騰,閉著眼哼哼唧唧,他頓時就樂了。


  奶母本對湘王極其敬畏,尋思著湘王妃生的又是個女孩兒而非男丁,就怕湘王心裏不滿,這時見主家眉開眼笑,她才壯著膽子過來湊趣:“仆還是第一次見似王妃這般順利分娩的境況,且小娘子無論胎發還是眉毛都秀亮,雖還未睜眼,見那鼻子嘴巴都極秀氣,長大後定是個美人。”


  “有賞有賞,清歡裏,不,府裏所有仆婢都賞。”


  晏遲這回忘了強調“付英除外”,又笑著衝蘇夫人道:“還有勞嶽母替孩兒取個乳名。”


  “這怎麽使得,取名的事還是三郎拿主意。”蘇夫人情知晏遲有卜測吉凶的本事,她想外孫女平安喜樂,取名的事自然該讓女婿決定。


  “乳名無妨的,嶽母莫太多慮。”晏遲堅持道。


  他要是真隨了鍾離磯修長生,或許可能損誤了子女平安,這是因為長生本就有違生老病死的天道,屬逆天行事,多少會造成命格中其餘方麵,如妻室子女、財物權達方麵的損失,否則鍾離磯這老神仙也不會疏遠親族,就是擔心連累後輩。


  他棄了長生之道,並不擔心連累妻小,有他庇護其實根本就不用擔心妻小今後不得平安。


  不過嘛,在給孩子取大名的時候還是該推演一番八字五行,好生斟酌。


  蘇夫人聽“無妨”二字,才道:“這孩兒是長女,出生在涼秋夜裏,乳名取個孟嬋如何?”


  “孟為長,又有春花秋月一詞,嬋娟為月之代稱,嶽母這名兒取得雅致,要擱王妃,指不定就能想出個大月亮的乳名來。”晏遲歡喜得狠了,居然當眾調侃芳期。


  “大月亮哪裏不好了,也十分有趣!”芳期瞪了晏遲一眼,她這時緩過些精神來,就伸手去把女兒“搶”過懷中,細看那一雙眉毛真的是清秀烏亮,忍不住用手指撥撫兩下:“嬋兒,嬋兒,你睜眼看看阿娘好不好?”


  “王妃別心急,這初生的孩子,多數得等上半日才能睜眼呢,認清人更得待幾日後了。”奶母道。


  哪知她話剛說完,孩子就把眼睛睜開一條縫。


  “快看快看,真的睜眼了,真是個聽話的孩兒呢。”芳期簡直又驚又喜。


  “咱們兩的孩子,必須聰明過人。”晏遲也是心中大悅,又對奶母道:“嬋兒既有了乳名,你們也別多避忌,都喚她的乳名兒,讓她盡早知諳自己叫嬋兒,是外祖母給她取的乳名。”


  奶母簡直受寵若驚。


  湘王殿下的嫡長女,官家至少得封個縣主,說不定會破例封為郡主,她真能直呼小主人的乳名?


  晏遲卻根本不在意,在他看來羿栩封的什麽郡主、縣主頭銜,那是遠遠不如嶽母大人取的乳名珍貴,甚至王妃那“大月亮”的昵稱,都比郡主、縣主要稀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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