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伸出一張老臉
太孫梁先不論品行,就比薛小娘子年長了一倍有餘,且個人經曆完全不一樣,羿梁生於皇族卻長於囹圄,二十餘載的囚俘生涯是如履薄冰,是釜魚幕燕,薛小娘子雖不能說是嬌生慣養,但她的確沒有真正經曆過疾風險浪。
年齡、經曆、性情如此殊異的兩個人,他們結成夫婦也許能成就相敬如賓,但極少可能真為琴瑟和諧,相知相愛,這其實就有如覃敬和蘇夫人。
芳期從不認為她的父親覃敬有多卑劣,她的生母當年對父親心生傾慕,正是因為認定了父親麵對著被俘虜的命運,同樣敢站出來維護已經亡國的君主,是盡臣子之忠,風骨不屈的優點打動了母親。
可母親並不了解父親。
父親不是祖翁的親生子,他隻是個被王老夫人和王氏擇中的幸運兒,他自卑,同時又覺慶幸,他想要贏得世人的認同,所以他完全按照多數世人,尤其是世族子弟應當遵循的禮法行事,他接受了這樣的觀念,所以根本看不起淪落風塵的母親,在父親固有的觀念中,母親是失貞的,是卑賤的,但同樣因為固有的觀念,父親不願直言他的看法,祖翁讓他納妾,他不滿,但不能違逆親長之命。
如果母親了解父親,肯定不會一廂情願的勉強,造成一段孽緣,最後形同陌路的斷交。
母親的半生淒寂,實則就是因為“了解”二字,經曆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又何來的了解?
而且羿梁歸衛之後,他的處境並不是否極泰來,也許仍要麵臨平地風波起,變測陡然生,薛小娘子呢?她一直生活在相對安順的環境,連無端遭受折辱,都能讓她羞愧悲憤不已,她沒有能力應付嫁給羿梁後的那些風波險惡,倘若再與夫婿隔閡生隙,情況將會更加糟糕。
在父母眼中,這樣的姻緣又怎算良緣?
所以芳期用十分熱情的態度,招待薛家娘子。
為了讓薛家娘子有受禮遇的感覺,這天芳期還特意去梅園請來了秦舅母,讓秦舅母把薛家娘子迎入,待秦舅母找了個借口出了長英堂,芳期才聽薛家娘子說起正題。
“王妃是個痛快人,妾身也就不說那些繞彎子的話了,今日妾身來拜訪,是有事相求。”
“娘子直言無妨。”芳期笑道。
“是為了小女的婚事。”薛家娘子也果然直奔主題:“原本小女才十四,因外子及妾身膝下也隻有這樣一個女兒了,本不急著議婚,可昨日忽聽梁國公夫人的話,才知天家竟然欲擇小女為宗室婦,這本是我們家的榮幸,不過小女性情怯弱,當是受不起這樣的福份。
外子與妾身,甚至都不曾想過將小女嫁入高門望族,隻望她能遇一個知心知意的兒郎。妾身也不怕王妃笑話了,因著畢竟是天家的恩顧,外子與妾身不敢瞞著小女,先問她的意願,小女雖年幼,不多曉情愛之事,卻有欽敬的人,便是拜讀於王妃本家私學的丁二郎,小女稱她不求日後的夫婿大富大貴,最要緊的是有擔當,在小女看來,丁二郎就是有擔當具剛骨的兒郎,外子與妾身都願成全小女,可畢竟關及聖意皇旨……妾身厚顏,來求王妃成全。”
薛家娘子說完便起身,恭恭敬敬一個福禮。
芳期雖懷著身妊,這時還是過去扶了薛家娘子一把,直言道:“不瞞娘子,我原也有成全之意,不過因為這件事,其實還關係到了洛陽王氏,娘子應也是知道我與洛陽王氏間的恩怨……”
“那王家子,絕非良配,外子和妾身當然不會認同,奈何馬娘子隻是用言語試探,並未言明聯姻之事,妾身雖已委婉拒絕,可馬娘子仍然糾纏不休。”薛家娘子簡直欲哭無淚:“王家子雖與丁二郎年歲相近,可他時常與堂兄,甚至伯叔一輩的親長留連妓家,尋歡作樂也就罷了,還犯下調戲娘家女子的劣行,說個不好聽的話,哪怕世上再無別家兒郎可托媒聘,我們寧肯將小女久養閨中,斷也不至於準允這門姻緣!”
“是我的私心吧,我與洛陽王氏的仇隙難解難消,也知道薛侍郎簡在帝心,日後必為朝廷肱股,方才引得洛陽王氏動了姻聯之意,我雖不懼王家人,隻礙於祖翁的情麵,到底不能和本家的老夫人鬧得太難堪,所以略使了些心計,結果反倒是讓陳聖人誤會了。
誤會兩句話說開就不打緊,倒真難得娘子與我想到了一處,放心,令媛不願嫁的人,無人能逼令媛就範,隻是我這人行事從來有些任性的,婚姻之事,我更在意的是兒女私情,令媛與丁二郎有緣無緣,我們多給他們兩個小兒女一些時間,並不急在這一時片刻。”
薛母便長長籲了口氣。
著實他們也並不看好丁家子,並不急著為小女兒議婚倒是真話,所以馬氏突然殷勤來往時,薛母固然很是抵觸,隻想到馬氏若不能知難而退,明言是拒絕也就罷了,確也不需犯難和忌憚。
怎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薛母心裏也是著了慌,才跟女兒透了底,居然才曉得一慣怯弱的女對她自己的婚姻大事竟也有了主張!!!
三樁姻緣放一起比較,薛父薛母才無奈選擇了丁文翰,琢磨的是既然太師公對丁文翰當做覃氏子弟栽培,或許湘王妃也樂意成全,也隻有湘王妃,才能扛住太後施壓,所以薛母一聽芳期的話,似乎還不勉強他們定擇丁文翰為婿,一切煩難都解了,哪能不如釋重負?
又過了一日,董娘再來了湘王府。
“丁二郎對薛小娘子隻有一麵之緣,他著實也說不上來對薛小娘子的感觀,隻道並無反感就是了,本是想著聽從媒妁之言的,二叔說多了幾句話,丁二郎就知道有三妹妹居中促成,他竟更謹慎了,稱要是太草率決定,日後又不能讓薛小娘子滿意的話,對不住三妹妹的美意,提出如果薛侍郎和薛家娘子也認同,他可以往薛家拜訪。”
芳期覺得這回做媒倒是十分有趣。
“那可正好了,逼就姻緣不是我的本意,最好是能讓他們多些接觸,橫豎現下洛陽王氏摻和進來,咱們不急,讓太後與洛陽王氏先打擂台去。”芳期對丁文翰更添一分賞識。
隻是事後跟晏遲說起來,這人居然添了幾分酸勁。
“唉?怎麽丁文翰一聽是你保的媒就更慎重了?對,我想起來了,當年丁九山似乎還打過讓你做孫媳婦的主意,王妃肯定是看不上丁文翰的,可那小子的心時,分明還對王妃在意得很!”
芳期怔了好半晌,才笑著挨近前,把堂堂湘王殿下當隻狸貓一般安撫:“多早遠的事了,其間丁九山的盤算晏郎哪能不知?慢說我怎麽想,丁二郎也從沒打算過聽從丁九山的擺布,無非我而今行事任性,全然不從禮矩的作風已經深入人心,他知道是我保的媒,肯定是偏心女兒家的,晏郎對我如何,舉世皆知,丁二郎明知我待薛小娘子不一般,他能不慎重嗎?快別喝陳醋了,晏郎明明不喜歡吃酸的。”
晏遲冷哼一聲拔腳便走,不知道去幹什麽了。
但沒多久罷愁就來稟報:“大王交待了,既然王妃已經給了薛家娘子定心丸,大王總該對梁國公耳提麵命,讓他別自以為是畫蛇添足,晚間仍是會回來陪王妃用膳的。”
且說薛母吃了顆湘王妃的定心丸,果然就更有耐性和馬氏周旋了,把馬氏的邀約拒絕了三兩回,這天,就收到了王老夫人的邀帖。
馬氏確然是黔驢技窮,不得已才來搬王老夫人出麵,打的主意是就算這樁婚事沒談成,王樟要怪罪,好歹有姑母頂在前頭,王樟也怨不著她沒為庶子盡力。
馬氏當然不樂意讓庶子娶得薛家的嫡女,奈何她生的兒子都已娶妻,總不可能登薛家的門,求薛婕妤的胞妹做妾,翁爹之命,丈夫之囑,由不得她推脫反駁,所以馬氏隻好不情不願去了薛家,也料到庶子經她這些年著意的慣縱,名聲毀得有如渣滓,但凡薛家人不是傻子,都萬萬不會把嫡女嫁給這麽個一無是處的兒郎。
她也明知王老夫人現今的處境,其實也有如個兩頭腐朽的房櫞,雖說沒砸地上,但眾人都知遲早得砸地上了,王老夫人出不出麵,這件婚事都成不了。
除非太師公出麵。
但太師公可會出麵?
馬氏以為是必然不能的,那她正有話講了,完全可以慫恿翁爹和丈夫,更加堅定不移攀附著高家、龔家。
王老夫人和馬氏的想法當然完全不一樣。
這天她便跟馬氏道:“值兒雖是庶出,可他的父親,他的祖父都是洛陽王氏大宗嫡子,薛家是什麽門第?不過就是有個女兒得了時運,入宮被封婕妤罷了,隻薛婕妤根本就沒指望誕下皇嗣,於家族而言就是一步廢著棄子。
她那胞妹啊,還被姬妾之流羞辱過,抬不起頭來了,我們洛陽王氏肯娶她為子媳,算是她的運數了,她那母親還在推脫,要麽是不知好歹,要麽是欲拒還迎,無論是哪種想法,我活了幾十年還有應付不了的?放心,這樁婚事隻要我開了口,必定能成,我這就下帖子,請薛家娘子……她姓什麽來著?
哦,張氏,我再給她個體麵,保管她立時點頭答應。”
馬氏一聲都沒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