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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繡了花的草包

  晏遲知道羿栩為何詔見他。


  遼使抵達臨安,經曆了九死一生後更是怒火萬丈,偏偏司馬修一來不曾察獲在南陽伏殺遼使的凶手,再則更是無法安撫遼使的憤慨,羿栩擔心遼廷以此借口發兵伐衛,偏司馬權、齊鳴盡都無計可施,羿栩隻好來請晏遲替他出謀劃策。


  “今晚我怕是得宿在宮裏,跟羿栩獻計後,接下來的兩日還得和遼使斡旋,沒法子在家裏安胎了,王妃自己照顧好自己,莫瞎擔心我的安危,一切都在計劃中,沒有絲毫艱險。”晏遲一邊讓去憂、罷愁服侍著更換官服,一邊衝芳期交待。


  臨出門前,還是伏身在芳期額頭上吻了一吻:“你現在身子沉,今晚我又不在家,可得讓婢女們在裏間服侍,左右片刻都不能缺人,還有別尋思著這兩日我不得空,沒人約束得了你,就不忌口。”


  “我哪會這麽不懂事,便是不顧自己的身子,也得顧著腹裏的孩子啊。”芳期把人往外推:“晏郎快些入宮吧,這兩日我會請阿瑗來閑話的,自打晏郎回家,我和阿瑗倒是難得接觸了。”


  被“驅逐”的湘王殿下心中微有些不滿,卻也不好吃阿瑗的幹醋,隻拿臉色給那來傳口令的宦官瞧,這宦官也是可憐,他一個禁內行走,哪怕是奉令傳詔洛王、淮王入宮呢?那二位親王就算沒有賄賂他的必要,總也得個一、二十兩銀子客套下,唯有來湘王府,客套錢一文沒有,還提心吊膽著得看湘王的臉色,生怕受到遷怒。


  宦官一見湘王黑著臉,小碎步跟在後頭,竭盡努力地安撫:“官家也知大王最近都在王府裏安胎,嗐,瞧奴婢這笨嘴拙舌,是大王在王府裏陪王妃安胎,要不是真犯難的事,官家哪裏會召請大王,隻今日從早朝之後,先是幾個相公吵來吵去,後頭司馬舍人又與幾個武官爭來爭去,最後連覃院判都卷進其中,雖奴婢不知究竟議的是那件國政,看那情境也知道非同尋常,也唯有大王出謀劃策,才能替官家分憂解難了。”


  心裏頭卻在嘀咕:湘王妃也未免太矜貴,慢說正兒八經的親王妃了,就算中宮皇後妊孕也沒說身邊離不得官家的,別的人攛掇著湘王去尋花問柳王妃發發脾氣就罷了,這官家因國事召商,湘王是王公重臣總不能抗旨吧,湘王妃要不給湘王臉色瞧,湘王能給我這跑腿的臉色瞧?

  晏遲活像後腦勺上長了眼睛,且這眼睛還能看穿人的肚腸,他不急著上馬,冷冷橫了宦官一眼:“好大的膽,王妃如此賢惠,你竟然敢在暗中誹怨她不識大體?!”


  “哎呦我的殿下,奴婢就算有十個膽也不敢暗誹湘王妃啊。”宦官嚇得直淌汗,湘王果然是國師,他這等凡胎有幾節花花腸子都難逃這位殿下的法眼啊。


  “你有沒有腹誹,你自己知道,我可跟你申辯分明了,我家王妃從來沒有強求我陪她安胎,還日日往外攆我,是我覺得沒王妃陪著不自在,離她十步遠心裏就七上八下跟失魂沒兩樣,死皮賴臉不出門,外頭人說我夫綱不振不相幹,要讓我聽見半個字說王妃不賢良,我隻找內臣算賬。”


  “是、是、是,奴婢明白了,必定逢人就誇湘王妃溫良敦厚、蘭心蕙意。”


  宦官好容易將湘王勸上了馬,他親自去牽韁繩,揣度著湘王的心情,步子都不敢邁太大,卻又怕時間耽擱太久,被天子怪罪,正焦心似焚,好在又聽晏遲道:“我這氣急敗壞的,自然不是埋怨官家,隻早前才因一件煩心事,鬧得內子不愉悅,我還沒把內子安撫好呢,偏又不能耽擱了入宮麵聖,我這情緒沒得平複,便是進了宮,恐怕也難為官家分憂解難啊。”


  “喲,而今誰還敢讓殿下和王妃鬧心啊,奴婢雖沒活多少年,好歹見的人也不少,如此狗膽包天之人奴婢卻是沒見識過呢。”


  “狗膽包天?這可是內臣說的,我可沒這樣講。”


  宦官:……


  “敢問湘王妃因何人何事煩心?”


  “是她本家的老祖母,為洛陽王氏一個不爭氣的孫輩,氣得病了一場,內子的姐妹,侍疾的侍疾看望的看望,偏內子因為有妊,兩件事都做不得,內子孝順,心裏怎能安愜?”湘王說這話簡直麵不改色心不跳。


  宦官剛又暗忖:誰不知道……罷了,這想法就不該有。


  連忙道:“原來如此,殿下放心,奴婢不敢為命婦之事驚動官家,不過奴婢可央求陳聖人,陳聖人必定會傳太醫局的醫官替太師府王老夫人看診的,有宮中國手施岐黃妙術,管保王老夫人安適如常,這樣的孝敬,也唯有湘王妃能供奉了,必使世人談不容口、頌聲載道。”


  晏遲這才不再黑著臉:“內臣是真能幹啊,解了我的後顧之憂,我記得你了,改日定設酒宴,好好酬謝內臣,本王就先趕入宮了,也請內臣上馬吧。”


  那內臣趕緊鬆開韁繩,一臉喜悅的看著湘王打馬向前,在原地站了許久,才敢又撥動心裏那把小算盤:難怪這多人都說湘王是半個神仙呢,那雙厲眼,這般心計!這位殿下是怎麽看出來我已經收了梁國公的錢銀,正躊躇著在太後和聖人之間擇一為主?不,這個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就算司馬一門有太後有貴妃有司馬舍人,這幾個加起來可是湘王的對手?大富貴的機遇怎麽就突然砸在我頭上了啊?我其實還沒有作好準備不是?

  晏遲才不管那宦官怎麽想呢,就算神仙如何?先動了凡心,總該托個夢吧,要是這宦官沒什麽動作,兩種情況,不是個忠心的就是個膽小的,橫豎他那番話,打壓的也是王氏那老虔婆,這宦官無論是個啥,總恨都不會為了王老婆子結仇他這湘王,這是安全的投石問路,說不定又能收買顆棋子呢。


  閑著也是閑著,既然入宮之路無聊,順便做點正務。


  羿栩萬萬沒有想到湘王府距離大衛宮瘸子走路都不用半個時辰這點時程,一遊手好閑下來就是幾十日的某個臣公竟然用來搞了件事業,他這時腦子裏有一半亂麻一半漿糊,攪和在一起粘稠毛紮得已經不曉得頭緒是啥了,偏還有肝火肺火在底下烤著,那滋味就像喝醉了酒被塞進個在洪水裏打轉的船上,反正巴不得兩眼一閉雙腳一蹬,重新投個胎再做回人。


  終於盼得個快跑斷氣的小宦官近前,急吼吼稟道湘王已經進了南興門,羿栩才把加了碎冰的一盞清心潤神露給喝了底朝天,深深喘兩口氣,不忘再次叮囑臉色和心情都比他好不哪裏去的司馬修:“三郎,遼使骨刺機壓根就聽不進你那番辯解,放言道倘若我們若不交出趙青瓦,他必返遼稟知遼主衛國先背和盟之約,你已經無法震懾住骨刺機,但而今的情勢,絕對不能再生戰禍,難題你不能解,朕隻有寄望無端,你一陣間,不可再與無端作無謂之爭,你掌握的所有探報,務必詳述予無端。”


  司馬修不甘心。


  但他聽明白了天子使用了“朕”之自謂,於他而言,那就是毋庸置議的授意,不是勸阻,甚至不是商量,這是君令。


  他沉默著沒吭聲。


  羿栩蹙著眉頭把自己倔強的表弟,既是親友又是信臣的人盯了一陣,上前把手掌放在司馬修的肩頭:“三郎,我知道你對我的情義,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會有二心,可是現在無論是你,還是朕!必須承認!無端確有大能,若無他,就無皇考遺詔,若無他,此時淮南已然人心崩離,若無他……這滿朝文武,甚至沒有一個敢言續延衛遼邦交者!”


  司馬修感覺到了一側肩頭那沉甸甸的重量,他深深吸一口氣:“修,明白緩急進退。”


  晏遲一點都不意外司馬修會在場,雖然他其實對羿栩及司馬修之間的友誼嗤之以鼻,倒不是國為司馬修,講句掏心窩子的實在話,要不是司馬修投錯了胎,被司馬芸姐弟一幹連累,晏遲至少覺得司馬修是個可交之人,晏遲厭恨的人是羿栩。


  這東西哪怕已經算是羿承鈞幾個兒子中的翹楚了,也不過是一群窩囊廢裏尚有點頭腦的人,跟繡花枕頭沒兩樣,一眼看上去是個名貴貨,裏頭仍然是一團草包。


  但草包不是原罪。


  這個草包還有毒。


  司馬修至少為了羿杜,能夠舍生忘死,羿栩呢?這東西為了自保,什麽人都是可以殺的,親情、愛慕、友朋之交,羿栩都可以為了自保而舍棄,沒有什麽人比他更了解羿栩,當年滑州戰場上,羿栩自覺難逃被俘虜的劫難,稍有點骨氣的人比如換作司馬修,大抵都會效仿楚霸王橫劍自刎了。


  羿栩卻早已做好了苟且偷生的準備,他的計劃是隻有一條降路時,他可為遼廷的棋子,揭穿他的君父也就是羿承鈞乃逆子,不顧父兄,隻圖權位,然後遼人就可利用他收編山東義軍,他還能爭取遼廷封他為淮北王,他先征討羿承鈞,攻下淮南後再將國璽獻於遼廷,俯首稱臣。


  晏遲當年摸清羿栩的底細後,都差點助羿栩一臂之力也就是放任羿栩被俘了。


  但他還是沒那麽做。


  因為他不認為羿栩真的能鬥垮羿承鈞。


  更重要的一點,當時阿瑗還在南衛宮廷奴司,未將阿瑗救下,晏遲什麽風險都不敢冒。


  他的驕傲,更加不能接受自己對遼廷俯首稱臣,以屈辱獻出膝蓋的方式,為阿瑗,當年的他唯一視為手足至親者,爭取一個賣的生機。


  所以他才救下羿栩,走了一條更加艱險和曲折的複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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