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新變勢

  芳期剛才一路之上都在思索芳舒給她的暗示會否是她多想了,還真沒仔細剖析過為何調包的原因,這時聽晏遲的疑問,她方才品咂出更加蹊蹺處,同樣覺得情形異常吊詭:“是啊,羿栩要擇嗣儲,當然得擇淮王妃所生的嫡子,舒妹妹生的孩子雖然也是淮王的血脈,可在羿栩看來,畢竟他自己都有一半司馬氏的血統,舒妹妹的孩子卻有一半覃氏血統,父係血緣一樣,論親疏可不該論母係血緣的差異?根本沒有將嫡庶調換的必要啊。”


  “你再想想。”晏遲微笑。


  芳期就知晏遲心目中肯定已有答案了,她仗著自己有妊在身,拒絕過度費腦筋,捂著嘴道:“我困了,得小憩一陣,要我醒來晏郎還沒個答案,我再幫著思量思量?”


  她剛起身,就被晏遲伸手一摟,用股巧勁把人就摟在了膝蓋上,耳垂就又被“襲擊”了,那吻吮不久,話音隨著熱氣一同往耳朵裏吹:“不願想就不願想,又拿小憩威脅我。”


  芳期竟覺像中了什麽妖法般,耳洞裏一陣酥麻直鑽入心房,而後渾身都覺酥麻難耐,坐也坐不穩了,立時就要癱軟在那懷抱裏,這異樣感讓兩邊麵頰燙得發慌,她忙用一隻手撐著軟榻,但還是不管用。


  晏遲手臂適當用力,就不讓芳期能坐穩:“窩著吧,這屋子裏又沒第三雙眼睛,不必端著國師夫人的威儀,這樣也算小憩了。”


  就這樣,晏國師窩在榻上,國師夫人窩在晏國師身上,窗子外頭是陽春三月的韶光淑氣,也不知何處梁下棲駐的燕雀,幾聲呢喃啾啁,經南風卷來耳中,讓人似乎突然就聽確鑿了那燕雀的情話,它們也在約定天地雖大,隻以彼此在處為家。


  這樣的季候和時光,其實不應有醜惡的算計。


  晏遲似乎也覺所有的話題都應休止,他們隻需沐浴著春光,隨興小憩片刻。


  還是芳期先歎息了一聲:“今日舒妹妹一直衝我在笑,隻後來她送我離開時,手指都在顫抖,她扶著我,我卻覺得她把全身力氣都靠在我身上似的,我記得她後來說,‘三姐,秋涼館裏現在誰住著你知道嗎?我其實挺想回太師府看看的,我明明不在那裏長大,但總覺得那裏也是我的家,等過些時日,我們還能回去住上一晚麽?’。”


  芳期其實一點都不懷念秋涼館,這是真心話。


  但她覺得芳舒是真的懷念那裏,不是因為那裏是家,而是因為芳舒當時在秋涼館,她出嫁前,至少是自由的。


  芳舒那樣的女子,其實另嫁一人,無論嫁給誰她都能過得快活和輕鬆,她可以忍受勞苦,可以安於拮據,她甚至並不要求夫君的愛慕,可是偏偏她隻能棲身於淮王府,是的棲身,她不是淮王府的主人,比仆婦還不如,仆婦還有脫離淮王府的一日,但她沒有,她為淮王生兒育女,但她一直如無根的浮萍,她恐慌,同樣無根,她應當更羨慕飛絮。


  飛絮尚能越過高牆飄泊天地,浮萍卻隻能被困禁在淮王府的死水。


  芳期從芳舒近乎毫無瑕疵的笑臉裏,看見的就是這般無助和惶惑。


  晏遲感應到了芳期的情緒,他才說自己的分析。


  “司馬修認定了我不會讓淮王嫡嗣得儲,所以,他是害怕我會加害淮王嫡子,他讓淮王調包,有如把覃孺人之子送到我的刺刀下,或許他還計劃著當我暗害嗣儲時,把我抓個人贓並獲。


  這件事,我估計他十之**連太後和羿栩都瞞在鼓裏,因為無論太後抑或羿栩,確然都想將淮王嫡嗣培養為皇統,他們不會因為司馬修毫無根據的猜測就把覃孺人之子當做皇統立嗣培教,傾注心血。


  覃孺人確然機警,且身為人母,則為子女計深遠,淮王當然不會直言將她的兒子用為替死之鬼,應當不乏誘惑之辭,可覃孺人仍然洞悉了淮王的陰謀,她暗示你,實則是為了讓你代話給我,我洞悉了司馬修和淮王調包之計,當然就不會對她的兒子動手了。”


  芳期又聞一陣燕雀的啾啁,她難過地垂下眼瞼:“可是淮王,也將親生子當作替死鬼,他究竟將舒妹妹看沒看作個人!”


  “我能肯定的是,淮王和司馬修如此關愛的嫡子,必不會有登位的機會。”晏遲隻能用這話安慰自家小嬌妻為族妹打抱不平的憤怒心情。


  “晏郎既然知道兩個孩子調了包,被立為皇嗣的一位當然不會發生‘意外’,等羿栩駕崩,我就看司馬修怎麽阻止皇嗣繼位。”芳期已經盼著看司馬修跟淮王竹籃打水一場空,搬起石頭的砸腳的場麵了:“擇皇嗣立儲君可不是兒戲,屆時就算淮王和司馬修眼看著晏郎沒有中計再揭曝實情,羿栩難道還能廢儲另立。”


  晏遲側過頭去看那一窗春光,淺淡的眼眸裏有一朵粉櫻落下枝梢,他的指尖,覆至芳期的蔻甲上:“他不能無緣無故廢儲另立,可那時候卻能讓嗣儲夭亡啊,所以就算我們不作為,到後來覃孺人仍然無法保全她的孩子。”


  “這……”


  “現下不是隻有陳皇後對嗣儲有企圖,宋國公羿承昭這一係,其實對嗣儲同樣有他的想法。”晏遲道。


  “所以今日羿堂才會向晏郎示好?”


  “無事獻殷勤,從來都是非奸即盜啊。”晏遲點了點芳期的蔻甲:“羿栩若有兒子,羿承昭不至於圖謀皇統,但羿栩無子,得從宗室中過繼子嗣,羿承昭也是宗室,他的子孫同樣是太祖血脈,所以根本不需要旁人的煽動,羿承昭的野心就蠢蠢欲動了。”


  “可是莫說皇室天家,便連普通臣民因無嗣而過繼,都會依循服製親疏的規則,羿栩與淮王畢竟是親兄弟,羿承昭與羿承鈞,都不過是三世之親,羿承昭想讓他的孫子為皇統繼嗣,逾越淮王一係,這,慢說羿栩,況怕是連文武百官都不會認同。”


  “所以我才會將熒惑守心的異象,坐實為羿栩違逆天命啊。”晏遲輕哼一聲:“需要過繼子嗣者可不隻限羿栩,還有洛王羿標。羿承昭有一庶孫,方才三歲,羿標近而立無後,也當考慮過繼子嗣了,而過繼之子,優選稚兒,因為自幼教撫更易奠生父子之情,不過羿標從前並未向宋國公商討過繼之事,你覺得為何?”


  “是羿標畢竟還覺年壯,沒有斷絕治愈頑症傳宗延後的念頭?”芳期分析。


  “羿標既知洛王妃之女,為與外男苟且所生,他當然也察覺了是他自己身患疾症,其實這些年來,暗中也找了信得過的大夫診治,據我察知,他那疾症倒並非沒有治愈的希望,不過這其實和過不過繼子嗣無關,其實天家皇族也有因為無後過繼子嗣,結果有了繼嗣之後忽然得子的先例。


  羿標並非天子,他隻是親王,倘若過繼了子嗣後得子,當然是由親生子襲親王爵,不過遇這樣的殊例,橫豎都是羿姓子孫,羿栩大可以加封羿標的繼嗣予郡王爵。


  羿標之所以沒有先商量過繼之事,其實也是因為淮王妃、覃孺人同時有妊,他更偏向的,當然還是過繼淮王一係子嗣,直到得知皇嗣斷絕之禍,羿標度量著就算淮王妃、覃孺人都娩下兒郎,淮王也不可能將兩個兒郎都過繼給別家,他才起意,和宋國公商討過繼了。”


  晏遲說了這麽多,其實隻是分析了羿承昭野心蠢動的原因,他知道芳期無論是對羿承昭還是對羿標的心性都不甚了諳,緊跟著道:“羿承昭的庶孫過繼為洛王子,倘若能成功行廢立之事,把羿栩掀下寶座,以宗室尊長之名,立羿標為君,那他的庶孫不是就能成為皇統了?而羿標,他過去散慢無心,是明知羿承鈞根本就不看重他這麽個皇子,他誰都爭不過,可現在的情勢變了,羿承鈞的兒子,就隻剩羿栩、他及淮王三人,要是羿承昭願意助他,廢羿栩帝位,他的對手就無非羿杜。”


  “奪位的成算劇增,所以羿標也難免動心了?”芳期問。


  “洛王妃的父族本是山東大姓,當年洛王因被羿承鈞忽視,他倒是因禍得福,婚姻沒被周氏、羅氏、馮氏幾個聯袂打壓,還因司馬太後其實相中的兒媳是洛王妃,結果羅氏靈機一動,居然遊說羿承鈞把柏氏女賜婚洛王。


  濟州柏門,赫赫數百年,在衛朝立國之前就已是大族名門,而洛王妃的父祖雖然遷離了濟州,但濟州柏的大宗以及多數支係,現下仍在山東抗擊遼廷,他們組建的征北軍是義軍中最為強勢之一,羿承昭與羿標一拍即合,羿標認為隻要說服他的嶽丈柏杞,聯絡征北軍用兵支援,就更有勝算奪位稱帝了。”


  芳期道:“這樣想來羿標明知洛王妃與外男私通生女卻還維護妻室,或許就是因為妻族之勢於他有利,他其實一直就沒真正死心過奪位吧?”


  “那倒不至於。”晏遲道:“柏杞在南衛朝廷中並非位高權重,征北軍畢竟是在山東,若羿栩這個皇帝不失仁德之名,招致人心向背,征北軍忽然倒戈而攻衛,那就不是義軍而是逆黨了,往往名號不正,起事便致敗亡,柏氏宗長也不可能協從羿標行叛逆之事。羿標這人雖然風流,但他還的確念著和柏王妃的夫妻之情,不至於再琴瑟和諧,卻也不肯讓羿栩處殺他的正妻。”


  “這樣看來,洛王至少比羿杜要強。”芳期仍然因淮王對芳舒太過無情一事耿耿於懷。


  “眼下的情勢,羿承昭、羿標暫時不會計害嗣儲,而陳皇後**,我會想辦法說服陳瑛不要對嗣儲下手,你就莫要為他人擔心了。”晏遲道。


  而關於羿標,其實晏遲已經安排了個人手,等羿標過繼了羿承昭的孫兒為嗣,他很快就將發覺自己的頑疾終於得治,大有希望有親兒子延續血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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