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晏遲抗旨
羿栩不死,誰也動不了司馬家的人,哪怕司馬極隻是太後的堂弟,在司馬一族,跟個廢人無異,司馬修不會為了司馬極受辱出頭,但肯定不會眼睜睜地看司馬極因人算計而死,況且芳期還知道太後一族是殺害東平公的幫凶,晏遲不會為了“鋤暴安良”衝司馬極暗下殺手,他說司馬極“應當死了”,意指不僅僅隻死了個司馬極。
司馬太後乃至司馬權、司馬修,等等在晏遲的計劃裏都活不到薛小娘子及笄,司馬一門家破人亡,誅連司馬極,那麽要做成這件事,當然得有一個前提,羿栩已死,對於所有人的生殺權奪,實際已經換人執掌。
僅僅是三年……
芳期手心沁出冷汗,她不由握緊了晏遲的手。
晏遲仍然懶懶靠著椅背。
如果順利,三年後他們已經到了時候離開臨安,遠走深山老嶺,那個世界在九州四海的炮火紛爭之外,不管多麽激劇的爭鬥,無論如何慘烈的局麵,都無法波及那片幽靜而壯美的天地。
而這一片他們生活過的院宅,北窗外根深葉茂的合歡樹,或許已經歸屬他人,或許已經毀於戰火,晏遲不知道那時,薛小娘子還有無僥幸能和丁文翰喜結連理,他的計劃裏,沒有規劃這些無關之人的安危悲喜。
他側過頭,看芳期背著光的眼睛。
還是能看見自己的影子映在眸珠深處,她背後的合歡花,攀在低低的枝椏上。
“幾日前,羿栩召我入宮,是司馬修的詭計,羿栩逼我想辦法促成出兵山東,讓文武百官不再違抗此一政令。”晏遲說。
他輕輕蜷了一隻手指,指尖慢慢觸著芳期微有些沁濕的掌心,說著一件不大好的消息,卻用這樣的小動作進行安撫,其實晏遲也覺得國師府、清歡裏未必成為他們終老的地方,不如深山野嶺的歲月靜好,僅管他營造此處時並未想過會於此終老,無非是不想讓這幾年的住處太糟心。
舒適又華美的住處不會讓他對紅塵亂世心生留念。
可他因為在這裏,與現在和他共坐窗前的一個女子朝夕相處而兩情相悅,他們在這片居院渡過了幾輪寒暑,看一番又一番的花開花落,日沉月升,留意窗外那株合歡樹,顯然的一年比一年枝繁葉茂,晏遲偶爾會想,當離開之後,或許他們會對這個曾經的家園心生掛念。
回憶最初的情動,回憶年年秋季,開始燦爛的那片丹楓,回憶漫步在楓林裏,無數個清晨和傍晚,點滴舊事,也會偶爾在夢境裏迂回,或許她會為他——毀掉這一切,我們的曾經當真不遺憾麽?
現在他也不知道日後的自己,會否覺得遺憾。
晏遲垂著眼瞼,緩緩陳述而已:“這件事已經拖延了一段時日,遼廷再度派遣使臣摧促,羿栩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可做出此類重大決定,根據祖製必須經政事堂諸宰臣讚同,君主不能一意孤行。
羿栩此時,還沒有乾坤獨斷的魄力和能力,其實就連司馬修心裏也清楚,如果一意孤行妥協於遼廷,以衛君之令,殺衛國將兵,與將江山設計拱手相交遼國無異,所以絕對不能承認山東仍在對抗遼國的大族,乃大衛的叛軍逆臣。
唯有羿栩看不清這顯而易見的弊害,他居然想趁此時機,贏獲獨斷軍政大事的真正至高無上的君威,你道他想出什麽法子?讓我以國師之名,宣告若不平定山東‘叛亂’,社稷將有崩潰之險,大衛麵臨亡國之憂。”
芳期:……
羿栩這皇帝真是的,居然想借天意神權之說,震懾臣民,目的還是聽令於遼廷,他怎麽不幹脆向遼君獻上自己的膝蓋罷休?山東的軍民靠自己守衛家園不失,對抗夷族鐵騎,怎麽就成了衛國的亂臣賊子?
“晏郎……這回隻能抗旨了吧?”芳期當然不希望晏遲屈服,晏遲說過他不會讓遼廷得逞。
“我要是答應了,豈不被大衛臣民戳著脊梁骨罵死?這些年來我辛辛苦苦奠定的名望,就會付之東流了。大衛當然不乏信奉道教的官員,百姓們也確然信奉神佛,可除非我真讓天上神仙顯靈,親口告訴他們,山東義軍會禍害黎民蒼生,他們宿衛家園對抗遼敵的行為不是義舉,是禍行,羿栩真當我這國師嘴皮子一張,怎麽說大眾怎麽信呢。”
晏遲冷冷一笑,幹脆閉了眼睛:“司馬修獻的計,大抵也料到了我不會中計,他這是連環計,我抗旨不遵,就會招惹羿栩的不滿,他日後中傷起我來就更加容易了。我先不理司馬修的詭計,總之是不能促成大衛出兵平定山東的,我告訴羿栩,縱然周途疏、周全已死,不過因為雲濤觀事變未能避免,天生異像預示的鬥亂仍然沒有徹底結束,也就是說,熒惑犯樞的異像並未有改,也就是說熒惑守心的大異之象多半難以避免,在今年十月,也許能讓世人盡見。”
芳期哪怕不知道多少星象知識,也從未見過讓世人談之而色變的熒惑守心,但對“熒惑守心”四字卻是如雷貫耳的。
一旦發生熒惑守心的異象,預示的則是變亂徒生,國運有厄。
“我警告羿栩,如若不顧百官諫阻,此時興兵征定山東,十月熒惑守心異象畢現,天下臣公百姓,必然質疑正是君上此一詔令,伏亡國之禍。”晏遲另一隻手,搭在扶柄上:“羿栩聽後方才作罷,不過問我熒惑守心究竟預示哪起變亂,又應當如何平定。我說經占斷,變亂之異,起於宮廷,示於州縣,但更加細致的憂禍,我卻無能占斷了。
他半信半疑,我相信司馬修一定會借機離間,所以從今日至十月,這一段時間羿栩肯定會冷落我,我猜,接下來司馬修就會獻計,他應當有辦法應付遼廷,讓遼主不再緊逼羿栩出兵,且他已經察實了清簫身份並無可疑,正好趁這時薦清簫入宮,進一步取悅羿栩。”
芳期輕輕地鬆一口氣:“清簫應當會為晏郎說話的吧?”
“不。”晏遲睜眼,微微一笑:“清簫莫名就替我說好話,豈不又會讓司馬修起疑?羿栩就算移情於清簫,可指望清簫在短時之內將周途疏取而代之,在羿栩心目中的地位勝過司馬修大不可能,這件劫難,我需要自己想辦法化解,不能依賴清簫。”
他感覺到芳期的憂慮,又是一笑:“你不用太擔心,我行事,自然會滴水不漏,我今日跟夫人說這些,為的是讓夫人安心,十月前後或許會生變亂,但夫人要相信我能夠順利渡過那一危險,到時你隻需要聽從我的安排行事,還有,你這兩日邀阿瑗去一趟西樓居,我會讓辛遙之把辛九郎也叫去,夫人留些意,看阿瑗與辛九郎間是哪樣情境,我總懷疑辛九郎是在阿瑗身上遭遇了挫折,才胡亂把西京遺事安排了那樣一種結局,這小子,若真這樣……他還真是隨性。”
“晏郎不是也得空,何不一同去看望薑姨祖?”芳期問。
“我就不去了。”晏遲沒有過多解釋。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孤身去赴十月一場艱險,在這之前慢說和西樓居士,連與太師府、徐相邸,包括了鄂家、辛家都該保持距離,萬一他要是在陰溝裏翻了船……
勢必會將芳期和阿瑗送到安全的堤岸上。
但這些風險他不打算告訴芳期。
趙瑗對於芳期的邀約並沒有表示出抗拒,幹脆利落就答應了,而人間六月,正是湖池蓮荷的盛景,蓮香隔浦渡,荷葉滿江鮮,臨安大眾不懼炎日,多的是結伴泛舟觀荷的遊人,芳期“財大氣粗”,賃下一艘畫舫,這天往西樓居去親自邀請居士,居士倒也不計較芳期使的錢,頗有遊湖賞荷的興致。
又自然是得與辛遠聲兄弟二人“巧遇”了。
辛遠聲最近很是憂愁天子仍未打消出兵山東一事,和薛奇儒一群有識之士商量對策,尋思著如何加強諫阻的力度,說服天子拒絕遼使,故而他哪有閑心關注族弟用長安狂生這名號寫的那本傳奇是個什麽樣的結局,今日要不是晏遲的囑咐,他縱然休沐,也不會有閑情陪著西樓居士遊覽湖景。
芳期為了觀察辛九郎和趙瑗間的情境,倒是約了辛遠聲離開茶案對局,因她也難免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辛遠聲察覺了,笑問:“三郎心胸狹隘,這回竟主動讓我來看望居士,我就想著他定然是有別的盤算,否則不會讓我與三娘有避開他的眼睛見麵的機會,三娘你現下心思根本不在棋局上,分明關注著那一對人,怎麽?莫不是三郎終於考察清楚了我那九弟的性情,放心將阿瑗的終生托付了?”
說著話就落子,打點了芳期的一枚高頭車。
芳期也不在意,實話實說:“辛九郎將西京遺事寫成了悲劇結果,四個深受讀者的喜歡的人物竟都被他給寫死了,兩段引人羨慕的愛情皆成遺憾,但這樣的情節卻絕非他寫這本書時的原意,異常突兀,晏郎便疑心辛九郎是受了挫折,辛郎君你可覺得令弟最近心緒有什麽變化?”
辛遠聲搖了搖頭,他沒有關心族弟的情事。
“今日我拉他來西樓居時,他倒是一口就答應了,在居士家中見到三娘與阿瑗時……對了,似乎不如過去一般驚喜,要不……我問問他?”
芳期決定直接“發難”。
“我度量晏郎的意思,似乎也想快刀斬亂麻,免得他們兩個始終隔著一層窗戶紙,這話我來挑頭,倒便於一陣間與阿瑗深談。”
芳期於是招手叫來三月,低聲囑咐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