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覃夫人要做媒
“丁九山死了。”
天太熱,晏遲一回家就先急著換下外衣,看桌上隻有半盞加了冰的涼湯,拿起先喝了解渴,品出是荔枝飲,就問:“這是嶺南送來的鮮荔枝?”
細細一看芳期,驚異她竟像是哭過的模樣,眼角還是紅的,晏遲把水盞一扔,就顧不上問荔枝的來曆了:“發生什麽事了?”
芳期還等著聽丁九山的下場呢,詫異道:“哪裏有什麽事?”
“難道你剛才坐在北窗底,還能被沙子迷了眼?”
芳期怔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早前哭了一鼻子的糗事露出端倪來,幹脆把手邊的一本書拿起往桌案上“啪啪”打了兩下:“西京遺事好容易寫到終卷,我趕著讓人買回來一口氣看完,結果竟是悲劇!好個長安狂生辛九郎,早前發糖發得不亦樂乎,臨了居然猝不及防搖身一變成了繼母。
我看著那崔郎被同僚陷害,眼看有牢獄之災時還不覺如何,心說樹妖桃娘總有法子救崔郎出囹圄,夫妻二人大不了遠離紅塵覓一世外桃源逍遙自在,橫豎崔郎也不留念名利場,心中不留遺憾,誰曉得竟然是皇帝聽說了他寄以厚望的名臣娶的娘子是樹妖,布下的局,讓個法術高強的和尚殺害了自投羅網的桃娘。
崔郎眼睜睜見妻子遇害,也觸壁而亡,最可惡的是另一對,公主好容易才覓得個兩情相悅的好郎君,因著是桃娘為媒牽的紅線,最終附馬也被皇帝疑心為妖怪活活燒死了,公主不吃不喝殉情而亡,兩對有情人,沒一對得個好,辛九郎下筆可真狠。”
晏遲百忙之中其實也在堅持追讀這個故事,就還沒來得及看最終的結局而已,聽說,也是蹙著眉頭,徹底沒了追看的興趣,碰都懶得再碰那卷書了:“奇了怪哉,上一卷可沒有伏筆,皇帝怎麽會莫名其妙懷疑桃娘的身份,那勞什子和尚也是憑空變出來,且和尚如果真是法術高強的話,怎麽會謗害附馬是妖怪呢,辛九這本書前頭寫得這麽好,結局簡直就是胡編亂造。”
芳期深有同感:“可不是,便是最後此卷,前頭也沒一點伏筆,皇帝就突然知道桃娘是妖怪了,還立時就能請到個法術高強的和尚降妖伏魔,這結局太牽強太出人意料,敗筆。”
晏遲心中雖覺不痛快,且懷疑著書人辛九郎突然“失智”的原因,但到底隻是一個杜撰的故事,他倒不會太計較結局的悲喜,見芳期還想打那本書,趕緊拉了她的手握著:“傻不傻啊,白白打疼了手,書又不覺痛,實在氣不過下回直接打著書人不就結了,又不是不知道著書人是誰。
說來你剛才那話,發糖這說法雖新奇,我大抵還能想明白涵義,為什麽說辛九是繼母呢?”
這是剛才一個人悄悄哭鼻子時,忍不住跟小壹抱怨,小壹的說辭。
芳期解釋道:“著作和著書人間,不好比孩子和娘的關係?故事裏的人物有好結局,著書人就是親娘,人物結局這麽悲慘,著書人當他們是親生孩子麽?不是繼母是什麽。”
晏遲想了一想,笑了:“夫人的比方可真是越來越新奇了,我看夫人要能捉筆寫個傳奇話本,說不定比辛九更受追捧。”
她可沒那麽大的能耐,這些新奇的詞可根本就不是源於她的想法,芳期趕緊轉移話題:“晏郎剛才說丁九山死了?”
“死了。”晏遲往椅背上一靠,眼角微微眯起:“丁家人剛抵達歸州時,主動攀好錢家,錢家人對他們本身不無怨氣,蓋因當年羿承鈞把錢氏‘鞭屍’,丁九山當了捉刀人。在大衛原本對於婦人貞節說其實淡泊,但像錢氏似的被一國君主下詔斥駁,還是會牽連家人後輩,如錢家,在歸州就有不少人質疑他們的家教,不僅是女兒愁嫁,男子娶妻都難有門當戶對的人家願意婚配。
所以丁九山提出他有辦法挽回錢氏的名譽時,錢家人心裏是樂意的,再兼丁九山交出積蓄,請托錢家出麵在歸州替他們置宅置田,宅契地契都在錢家人名下,丁家等如寄靠,就此一來可以減免賦稅,再者示誠,願與錢家永結親好。”
芳期:……
她是無法想象把所有財產交予他人建交這種方式的,本來不是寄人籬下,結果弄得好像仰他人鼻息才能生存:“我記得丁九山還有一個孫兒、兩個孫女都未婚嫁吧,永結親好不應當用聯姻的方式麽?”
“丁九山認為有童夫人血脈的子孫,配不上錢家人,再說他現在是什麽身份?連寄祿官都丟了,是個庶民,他要提出聯姻那就更是對錢家的‘辱沒’了,他要想征得錢家人的原諒,隻能貢獻財產。”
芳期翻了個白眼:“丁九山自己也明白錢家人貪財嘛,居然還敢寄靠。”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丁九山看來這其實就是情理之中,算不得品行敗壞,他自己何嚐不是這類人?所以他才能和錢家人心照不宣,惺惺相惜,他對錢氏的迷戀更讓他愛屋及烏,但他忽視了一點,當初要不是錢家人懦弱無能,何家人膽敢讓錢氏暴斃?”晏遲冷笑一聲:“我堪破了丁九山的想法,才楚心積慮替他設計好了這一人生終局。”
“那丁九山究竟是怎麽死的?”芳期問。
“他嘔心瀝血寫的那個話本,錢家人起初看了,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好,還沾沾自喜,所以確然也在推廣上相助了一臂之力,甚至公然承認了錢錦素就是何錢氏,我做的事,無非是鼓動輿論,讓錢家人意識到絕大多數讀者因為這一話本,更加反感何錢氏而已。
當然,我還安排了一些人,公然抨擊錢家確然門風不正,何錢氏明明當初看不上丁九山的出身,隻是為丁九山的皮相所動,對丁九山暗送秋波,極其享受有了丁九山這麽個道貌岸然的裙下之臣,但卻不肯為了丁九山放棄高嫁大族子弟。
滑稽的是丁九山,直到垂暮之年,居然還未識破何錢氏愛慕虛榮的真容,這樣的聲評,對於錢家來說當然有如雪上加霜,錢家自然就會翻臉了。丁九山寫的一卷書,有錢錦素處境困艱時,寫信向他抒發悲憤之情的一段文字,這更是讓世人不屑錢錦素的為人,明明自己教子無方,導致兒子酗酒而亡,居然還想利用未婚前情郎不忘舊情,替她繼續謗誹兒媳,甚至欲將親孫兒置之死地。
錢家人必須證明一切的一切都是丁九山杜撰,於是要脅刊印《定三生》這本書的書鋪,立時停售此書不說,還衝去丁家,把丁九山的筆稿搶出,當眾焚為灰燼,又將丁家人驅離住宅,丁九山一番心血盡毀,再加上還被兩個兒子抱怨不休,悲怒加交,吐血三升,心灰意冷下,病故了。”
芳期覺得丁九山肯定死不瞑目。
“他死前,還把老妻童氏給休了,說什麽要以清白之身,下九泉與錢氏團聚,童氏逆來順受,倒不抱怨,但丁九山兩個兒子終於忍無可忍,他們啊,並不是為了生母打抱不平,隻不過難忍丁九山一意孤行,把僅餘的錢財都給了錢家,結果鬧得千金散盡,還要被錢家人記恨,歸州是待不下去了,身無分文的在什麽地方能待?也隻能投靠母族,或許還有個住地。
於是丁九山兩個兒子團結起來,把丁九山的休書給燒了,丁九山最後的願望都沒實現,氣得吐血而亡,死不瞑目。
丁家人現在連副棺材都買不起,想起還有個丁文翰,趕緊寫信報喪,丁文翰估計得向嶽祖翁借錢,才能把丁九山給收葬了,嶽祖翁確然憐惜丁文翰,不會舍不得這點錢財,不過嶽祖翁擔心我介意,還專門問過我的意思,是不是打算讓丁九山死無葬身之棺,我倒沒這麽小氣,人死仇消吧,橫豎他那副臭皮囊,躺棺材裏也得腐爛。”
芳期對丁九山的死不瞑目其實沒有半分同情,她就直抒己見了:“我就覺得丁九山就滑稽二字吧,其實錢氏的死,是因為何家人為求自保,造成了錢氏的暴亡,可要是錢家人真有剛骨,何家人膽敢如此麽?丁九山仇恨東平公,可東平公有什麽錯呢?錯的本來就是錢氏,東平公無非是為了維護胞妹趙娘子,還有外甥,錢氏要有東平公這樣的兄長,她也不至於落得那個下場。
丁九山要尋仇,得找害死了錢氏的何家人尋仇,他要針對何家人,晏郎你哪會報複他?可丁九山這人就是蠻不講理的人,偏要與錢氏共情,非得把受到丈夫虐打婆母苛責的趙娘子給置之死地,晏郎視趙娘子為姑母,當然饒不過丁九山,你這樣安排丁九山是對的,他死之前,正該嚐嚐眾叛親離的苦頭,錢家人不念他的情,他自己的兒子也都恨他,反倒是被他厭棄的孫兒,還願意盡這最後的孝道,借錢給他置一副棺材。”
芳期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對了,這一段時間,薛小娘子不是跟著五妹、六妹來過我們家兩回,我聽六妹妹說,薛小娘子似對丁文翰欽敬得很,他們兩個年歲隔得有點大,不過丁文翰這下子得為丁九山服喪一年,我聽三弟的說法,丁文翰也是想考取功名後才考慮婚姻大事,他因服喪,得錯過這回應試了,豈不得再等三載?那時候薛小娘子及笄,正該議婚了,我想做個媒,促成這段姻緣,就徹底不用擔心司馬極還敢報複薛家了。”
晏遲挑眉,搖頭笑了笑:“等薛小娘子及笄,司馬極?他應當死了。”
芳期:……
“這麽說三年之內,晏郎就想達成弑君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