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巧遇
堪輿之術,服務的其實不是死人,是活著的人,雖然世人認為鬼神會庇護後代,才如此重視陰宅的風水,可其實並沒有那樣的玄乎。
但也不能說不玄乎。
晏遲為了說服芳期不再迷信別的道士,隻好盡量把玄乎的事情簡單化。
“鬼不會禍害人,神也不會福庇人,關於禍福吉凶,雖說有天運注定,但正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不會有神仙幹預人的生死禍福,隻有人,有手段卜得天運的人,因為某種目的相助別的人趨吉避凶。
而天地之別,造成陰陽之分,這是自然形成,死者埋於陰,肌腐毀於陰而生煞惡,所以陰宅需離陽宅,我用最簡單的話說,一個人在陰涼之地會覺寒冷,寒冷更易令人患疾,尤其陰濕之地,會滋生腐氣,被吸入髒腑,會影響人的康健因而患疾,這不是什麽冤魂報複,其實醫者多少都明白這一道理,你知道古時的巫醫麽?其實就是把醫術給鬼神化,人的體魄虛弱,就更容易被陰腐之氣加重病情。
現而今巫、醫已經分離,醫為醫者,巫則為術士,能將兩者相聯者就是道醫,你可以理解現在的道醫與古時的巫醫有相同之處,區別是古時巫醫更重術數,而今道醫更重醫術。
醫,重的是人體因吃五穀雜糧而生病患,而巫,重的是居住之地造成的陰陽失調。
普通人不精諳這些道理,以為陰穢侵體等同於冤魂索命,可李祖繼能不知道這其中的名堂?他不說破這沒什麽,就像我也不會大聲告訴所有人哪怕是羿承鈞生前是個皇帝,喪命後也就是副腐肉骸骨,不會再對任何人產生威脅,報不了仇也血不了恨,追究不了羿栩的弑父之罪。
李祖繼要不擋我的道,我沒興趣揭穿他虛偽的嘴臉,可我得跟你剖析明白,李祖繼跟濁罷宮以前的住持不一樣,濁罷宮過去的住持,會傾盡全力救治為陰煞之氣侵體的患者,你知道他們為什麽明明深諳道術卻都未得長壽?是,長生不老之術難修,不是說修道之人就能得長生,可修道者往往更易得高壽,不說遠了,前任住持曾宜青,四十有三而羽化,就是因為耗費內修之氣多救垂危病患,又因過度分心救濟遭遇殃劫者耽誤了自己的修習,未及衰老之齡便已壽終。
李祖繼至少已經年過八十,觀其麵相卻至多三十出頭,足證這麽些年來他雖然受到信眾的尊崇,卻根本沒有耽擱他對長生之術的修行,這回居然還參合進權場之奪,完全違背了濁罷宮的道義,他可不是德高望重的人,不值得你敬崇,別做這人的信眾。”
芳期覺得認知已經岌岌可危,然而更驚訝的還是李祖繼的年齡:“他真有八十了?”
“你道我怎麽搭都不想搭理他呢,實則上鍾離師五十年前就拒絕過他,那時他偶遇鍾離師,就想拜師,共修長生之術,鍾離師雖看出他根底還算不錯,不過也看出他既想求長生還無法真正出世,說穿了是想長生不老的同時還能榮華富貴,這難度太大,鍾離師自己都辦不到,也不好誤人子弟,但據鍾離師說,五十年前李祖繼已經年過三旬。”
芳期不說話了。
小壹:叮咚,親,我感覺你粉上了一個不該粉的人。
芳期:???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該完成任務了?
小壹沉默了很久。
小壹:粉不是愛,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和李祖繼劃清界限。
芳期:!!!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啊,她和李祖繼隔著茫茫人海都不曾對視一眼,本來就是楚河漢界,怎麽劃?一定要大罵李祖繼浪得虛名麽?表示你死我活麽?係統你的話十分沒有道理。
芳期內心強悍,嘴巴卻是懦弱的。
“行了,我懂了,我今後得了病絕對不會輕信道醫,也絕對不會輕信道士的話,找他們消災解厄,有那閑錢還不如買幾頭牛飽口福,總之我是不會被人騙錢的。”
她能不清楚晏國師在意的不是錢財嗎?可這樣說顯得她至少不那麽盲從,過去盲從李真人,現在盲從晏國師,被晏國師三言兩語就推翻了從前的“信仰”。
祛罷宮還跟過去似的熱鬧,今日其實並非什麽特殊的日子,隻祛罷宮香火原本就旺盛,又因臨近新歲,前來祈福求願的信眾更多,尤其是相約而來的官眷、貴婦更比尋常時日要多,所以道宮前偌大一片場地,停著許多車輿,富貴人家的馭夫仆從不便都跟進道宮去,他們三五成群的聚在這裏說笑寒喧,人多的地方就有商機,祛罷宮前就吸引了不少小販,大多在個竹篾編成的圓簸箕兩頭紮布繩,把布強套脖子上,竹篾簸箕裏是各色的雜嚼,他們穿梭在人群裏兜售。
芳期從車上下來,就見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扶著簸箕過來,兜售的正是韶永行出品的辣豆絲,紙袋子盛裝成份,一份隻需十六文錢,她就笑著問了句銷量,小販滿臉的笑:“這都已經是第三趟了,共售出了百八十七份,鋪子裏答應給一份一文的反利,一日間隻有腿腳勤快就能賺上半吊錢。”
他這一趟還沒在道宮前轉足一圈,簸箕裏就隻剩十多份了,芳期就都買了下來,給隨從們吃著玩,小販開心得越發成了眯縫眼。
韶永行出品的雜嚼,並不是隻有辣味,但辣豆絲卻算是其中主推的產品之一,銷量確然也很可觀,這味雜嚼主材其實用的是薄豆幹,切成細絲烘幹,加入味料調拌,但因為薄豆幹的加工方式不廣為人知,辣椒更還不得廣泛栽種,旁的商家要仿製不易,且就算仿製出來口味也跟韶永行的大不一樣,所以算是韶永行獨銷熱品。
因為暢銷,與韶永行簽約合作的幾家素有口碑的雜嚼鋪就雇了不少小販,以流動助銷的方式推廣,讓不少食客不用往雜嚼鋪去采購,而這些小販不用墊資也省了烹製,助銷的收入就能使他們衣食無憂,但凡是個勤快人,都爭先恐後的謀求這一營生,被選中者都覺得自己是幸運兒,很是珍惜助銷資格,就越肯下力往勾欄、毬場、名勝、酒肆等等場所兜售,辣豆絲其實在臨安城中不下千種雜嚼中穩穩創下了名頭,成為最受歡迎的雜嚼新品。
晏遲見芳期目送著歡欣雀躍的小販幾乎是奔跑著趕著去拿第四趟辣豆絲的背影直傻笑,他拉了芳期的手,一邊往前走一邊笑道:“夫人也會太經商了,你知道官告院主管吳平浪,他這人最是個剛正不阿的性情,前二日卻忽然來見我,二話不說就先交上一筆銀錢,我多穩重的一個人啊,都被他這行為給鬧得心中震驚,眼珠子差點沒直接掉出來,心說這位怎麽會來賄交我了?結果一聽他的來意,夫人能猜到他有什麽所求?”
“猜不到。”芳期很幹脆地說。
“你不是猜不到,就等著我親口說出來吧?”晏遲睨了眼身邊得意洋洋的小女子,把她的指掌微微握緊:“吳平浪這人沒什麽癖好,就是個饕餮客,尤其愛吃辣豆絲、炒瓜子、香花生等些雜嚼,但這幾樣雜嚼鋪都是限量銷售,不是回回都能買到,買到了也不夠他解饞,所以居然為了能買足量,備夠新歲時的雜嚼,低聲下氣求我通融,他也給不了我好處,所以底氣不足,窘迫得他啊,跟我說話時一直紅著臉。”
“晏郎沒答應?”芳期今天才聽晏遲說這事,心想可憐的吳院執多半是遭到了無情的拒絕。
“這口子可不能開,要不個個都求上門來,豈不是會讓夫人為難了?我就問了問徐娘,把家裏備著的幾樣雜嚼勻了吳平浪些,不讓他空手而回罷了,他已經是千恩萬謝了,還說過些時日,要讓他家女眷來親自感謝夫人呢。”
芳期聽著也覺得心裏愉快,大感取得了成就,卻感覺晏遲腳步忽然一頓。
芳期歪過頭一看,又循著晏遲的目光一望——
他們兩這時已經進了道宮的大門,不遠處,赫然是兩個熟人。
西樓居士今天打算來祛罷宮還願,一陣間順便往左近拜訪好友,可巧又遇辛遠聲兄弟二人結伴探望他,於是三人同行,因著三清大殿裏此時間信眾甚多,西樓居士便沒急著入內,正和兩個好友觀瞻前院裏一麵壁雕,她剛說了句話,半天沒聽見辛遠聲回應,詫異的循著辛遠聲的目光轉過身,就看見了芳期,以及芳期身邊的男子。
“那是三娘的夫婿吧?”西樓居士問。
“正是晏三郎。”辛遠聲頷首。
西樓居士見晏遲半天沒決定好該不該過來打招呼,倒是笑了一笑:“聽聞晏三郎可不是拘泥禮規的人,我在他跟前,確也端不起什麽尊長的架子,晏三郎我行我素,卻如此顧及我的喜惡,可見他是真的在意三娘,罷了,晏國師我是沒有興趣交識的,隻不過他還算是我的小輩,在外頭巧遇了,我哪能不理人?咱們先過去跟他們打聲招呼吧。”
“居士說得是。”辛遠聲也微微一笑。
晏無端那臭脾氣,明知西樓居士不待見他,他絕對不會掙紮是否應該上前見禮,可現在因為芳期敬重居士,他竟然也會因為這些人情世故為難了,這是真的動了情,辛遠聲遺憾自己錯失良緣,不過也欣慰芳期能成為晏遲心中最重要的人。
她能幸福,也是他的心願。
“大兄,我就不去寒喧了吧,我與晏國師肯定話不投機。”辛九郎卻說。
辛遠聲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這位族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