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懷玉樓的傳說
文心在明皎身邊服侍了有五、六年,芳期與這丫鬟也算熟悉,又明知她其實已經不再為雇傭,打算嫁人了,今日忽而又見文心在明皎身邊服侍,她沒多想就問了出口,等午宴結束,明皎又準備回去陪阿辛時,芳期還安慰了文心幾句。
“幸好的是你阿娘的病不算嚴重,隻要調養著就能痊愈,你這樣孝順,日後定會得福報,這些錢你收著,也是我的一份心。”
她來赴宴並沒帶現錢,不過八月和胡椒身上都預備得有,芳期是讓八月先替她“墊付”。
文心感激不已:“我家娘子原本已經另請了婢女,聽說奴婢遇到了難處,還肯讓奴婢回她身邊服侍,又預支了奴婢工錢,讓奴婢先償還了家裏欠下的債務,夫人今日又再賞錢予奴婢……娘子跟夫人都是善心人,必然、必然也會有福報。”
她說這番話時一直垂著眼,小聲的道謝還夾雜著哽咽,明皎聽了心裏都不落忍,打趣道:“你跟她客氣什麽,我們國師夫人可是大財主,這點子小錢她哪放在眼裏?等新歲時,我再替你訛她一筆壓歲錢。”
又拉著芳期的手走開兩步,道:“文心阿娘的病情雖見好了,可她因為家裏欠下債,之前說的那門婚事,男方家的家境也不好,文心要嫁過去了,便是再給人做雇傭,賺的工錢也不能夠貼補娘家人,她才隻好推脫了婚事,我聽後本想幹脆替她還了債,也不讓她還這筆錢,這樣就不耽擱她的終生大事,隻她怎麽也不肯,非要靠勞工抵債,說不能白受我的恩情。
我細問她,她才又說了實話,她爹的身體本就不好,兄嫂雖說勤快,隻賺的錢也不多,從前有她阿娘受雇於個小作坊,且能幫襯些家計,怎知突然又病倒了,日後操勞不得……她打算的是不嫁人了,要麽過些年招個贅婿,還能一直幫襯著娘家,我就想拜托阿期,你人麵廣,開著酒樓還經營著買賣,雇工裏有沒有可靠的後生,願不願入贅都不要緊,隻甘願一直照應妻家二老就好。”
芳期答應了,說會留心。
結果她與明皎說了幾句話,轉眼卻不見了陳鑾女的人影,被岑娘給拉去了相邸花園西側的偏廳。
午宴後,徐姨母應慣例,是準備著在這處偏廳裏舉行比才,讓兒郎和閨秀們有機會展示才藝,好教那些個有姻聯需求的賓客考察考察哪家的兒郎文才不俗,哪家的閨秀品貌兼優。
芳期當了陣看客,同好些個官眷應酬一番,尤其是龔夫人——她當然明白今日會在徐相邸的冬至宴上遇見芳期,為了修好龔、晏兩家的關係,今日還特意沒讓小兒媳高蓓朱跟著來,免得芳期因為高蓓聲的緣故,連帶著不待見小兒媳,舊怨未了又添新隙。
龔夫人忙著奉承,芳期應付起來也覺辛苦,正好就見陳鑾女往偏廳裏來,左顧右盼的肯定是在尋她,芳期就借機擺脫了龔夫人,跟陳鑾女/幹脆出了偏廳說話。
“丁姐姐早前見夫人跟徐娘子說話,先陪著我去園子裏逛了逛,幸運的是被我們尋到個既雅致又清靜的好地方,我午宴時沒怎麽吃,才半飽而已,逛了一圈,肚子也覺餓了。那地方既有古趣,還沒人打擾,正適合盡興的吃喝,不過丁姐姐說一來今日我們是來做客的,不大方便叫人送飲食去那裏,再則宣家幾個長輩都在這邊,丁姐姐又不能失陪太久,一直陪著我。
所以我來尋夫人,王夫人是夫人的姨母,夫人想也不會和姨母見外,夫人讓相邸的下人送飲食去那處,誰也不會覺得夫人多事失禮,且夫人不用服侍長輩,正好跟我一塊盡興吃喝。”
芳期笑著道:“你總說那處那處的,那處究竟在哪處?”
“叫懷玉樓。”
芳期對徐相邸的花園本不陌生,知道懷玉樓座落在花園靠北的小池子後,周邊種著好些梅樹,原本是處好景觀,不過今日因為男賓們都集中在東側花園,女眷大多現在也都在西側偏廳,靠北的懷玉樓倒是沒什麽人去。
可懷玉樓有什麽古趣?
這芳期倒是沒聽說過了,問陳鑾女吧,她隻說和什麽前朝公主有關,具體的也沒聽丁文佩細講,還急著一陣間飲談時正好細問這段傳奇呢,芳期心裏就明白了——嗐,陳小娘子啊,多少還是被她家祖母影響,一直就以郡主孫女的身份為傲,也尤其關心天家皇族的事,難怪非得拉她去懷玉樓呢,這學生雖不擅長跟人應酬,卻也並不是喜歡清靜的人。
於是芳期就先跟岑娘打了聲招呼,得了允許後,也不用煩勞岑娘,她自己找了個管事,交待讓準備酒水吃食送去懷玉樓,先一步就被迫不及待的陳鑾女拉著往懷玉樓去了。
等到了懷玉樓,才發現這裏連茶湯、熟水都沒有準備。
原本懷玉樓上能望見相邸的後宅閨居,應當本就沒預備著讓賓客往這邊來,所以未安排仆從,也沒備下飲食,芳期這要想。但隻不過她剛才已經跟岑嫂嫂打了招呼,岑嫂嫂並未阻止她往這邊來,也知道她和丁文佩、陳鑾女會在懷玉樓上飲談,應當是不在意她們幾個女子“征用”這裏的,芳期雖想到了懷玉樓為何不是待客之處,也就沒有在意。
她才剛坐下,還沒等飲食送至,卻見文心也找來了。
“娘子讓奴婢來,請胡椒姐姐去一趟二娘子的院裏。”文心稟道。
她說的二娘子是指阿辛,芳期自然知道。
“是專讓胡椒過去?”芳期覺得有些詫異。
文心又道:“娘子近前偶得了一座奇石,說是石上紋樣形似清歡二字,今日本是特意帶來,想著贈送夫人,隻早前偏又忘了跟夫人說,跟二娘子說著話,商量著準備新歲禮的事,娘子才想了起來,奇石是已經讓下人搬進了後宅,就放置在二娘子的院裏,因奇石頗沉手,娘子擔心八月姐姐搬拿著吃力,才特意交待讓胡椒姐姐走一趟,把奇石先搬去夫人的車裏,免得一陣間又忘了這事。”
芳期才明白。
常映與胡椒都是會武的人,這件事明皎本就知道,所以專讓胡椒去幹體力活倒也合情合理,她也就沒多疑,讓胡椒跟著文心去了。
隔一陣,酒水吃食都送了來,陳鑾女便指使她的婢女幫著八月斟酒,丁文佩是個細致人,還特意道:“這時間,婢女們原該也會用些點心了,她們幾個跟我們來了懷玉樓,錯過了加餐,橫豎此處也沒別個在,就讓她們拿幾樣糕點小菜,去那張桌上自在吃喝吧。”
貴族官眷赴宴,雖不至於短了人手服侍,不過慣例都會帶著自家的仆婢,正宴時仍由自家的仆婢服侍,等正宴散後,這些仆婢才會跟主家的仆婢輪留加餐,不至於整日都餓著肚子硬挨,芳期原本不是苛待奴婢的主人,當然不會反對丁文佩的提議。
於是八月幾個奴婢果然挑了幾樣吃食,她們不飲酒,隻就著送來的熟水吃吃喝喝。
“丁娘子說懷玉樓有關前朝公主一件傳奇,這卻是連我過去都沒聽說過的,未知究竟是何傳奇?”芳期先問。
“是、是、是,丁姐姐已經賣了好一陣關子,現在快說,說清楚了我才答應放你離開。”陳鑾女先是催促後是威脅。
丁文佩笑了,先舉了舉杯:“本是我想報答上回阿陳邀我一同去覃夫人的賞菊會,今日才請她一同赴宴,卻又是托覃夫人的情麵,才能讓阿陳盡興,我該敬夫人一杯酒。”
送來的酒並不醇烈,是芳期往常喝慣了的花釀,她也不怕過量,見丁文佩先喝完了酒,於是也先喝了自己杯裏的酒。
陳鑾女沒人敬酒,卻也跟著喝了一杯,然後見丁文佩要斟酒,她把酒壺搶在手裏,仍催促著丁文佩快說那段傳奇。
“是前朝的文貞公主,遠嫁來臨安,徐相邸這處花園,過去本屬唐附馬所有,懷玉樓過去名為懷西樓,寄托的是文貞公主對西京長安的掛念。”丁文佩邊飲邊說。
芳期與陳鑾女邊飲邊聽。
文貞公主這號人物芳期並沒聽說過,倒是知道徐世翁現居的宅邸,跟她家一樣,都是羿承鈞擇定臨安為行在後,撥賜給徐世翁建邸的地方,懷玉樓從前也確然是一座古樓,但早就殘舊了,所以被拆後重建,關於丁文佩現在所說的一段傳奇,芳期過去從來沒有聽明溪和明皎說過。
“文貞公主生來便有奇能,可預知災殃,她的父皇楚哀帝輕信佞臣婁佇,倒行逆施,文貞公主便預知楚國社稷必有崩亡之禍,雖遠在江南,竟也數番上書楚哀帝,勸君父殺婁佇複天下安平,隻可惜當時楚哀帝已經不問朝政,文貞公主的諫書實際上是落在了婁佇手裏。
婁佇視文貞公主為患,矯詔賜死公主,詔書尚未送至江南,文貞公主已預知禍殃,她心如死灰,悲憾無能挽回國祚,又不甘死於婁佇這樣的佞臣之手,所以於懷西樓自縊身亡。”
“啊?!”陳鑾女不曾想傳奇的結局竟是這般慘烈,驚呼出聲。
丁文佩微微一笑:“不過文貞公主雖懷必死之誌,但天上神佛感念她忠孝,文貞公主非但沒有自縊身亡,反而於懷西樓飛升。”
“那文貞公主豈不成了神仙?”陳鑾女轉驚為喜。
“這都是傳說罷了,不知真假,興許是百姓們感念文貞公主諫阻楚哀帝的暴/政,才杜撰出來的傳奇,究竟懷玉樓是否懷西樓,相隔了數百年,誰又能說清呢?”丁文佩仍在微笑。
陳鑾女卻忽然用手扶著桌子:“我怎麽?是我過量了麽?我看不清丁姐姐的臉了……”
“我也過量了,覃夫人呢?”丁文佩笑著看向芳期。
芳期心中頓時升起一股非常不妙的冷意,她眼角的餘光,隻見八月幾個婢女都歪倒了……
不知是誰的箸子跌在地上,兩聲又輕又悶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