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好好活著
龔夫人甚至於一時間都弄不懂覃太師一行人的來意,就難保胡思亂想,以為芳期那天雖然說的是拒絕話,但終究還是跟覃太師提了一提,覃太師頓時覺得能和鎮江侯府聯姻是件大好事,所以今天……立時請了司馬公做媒人?
可龔夫人一點都不覺得心花怒放。
要是覃太師能看上家裏另幾個庶女就好了,隻要不是龔同心這禍害,龔夫人敢立時答應下來,都不用等鎮江侯這一家之主回來表態。
覃遜沒急著說來意,畢竟他興師動眾的來,不是為了為難龔夫人這女流之輩,該等鎮江侯聞迅趕回大家才打開天窗說亮話,把龔氏女那封信好好掰扯清楚。
結果龔佑沒回來,龔同心卻趕到的。
龔夫人胃痛的恨視著這禍家玩意,很想發脾氣——你不是被禁足了麽?還不滾回你的居院去!
龔同心在鎮江侯府的地位超然,她儼然並不把禁足當一回事,尤其聽了老爹的安慰,篤定自己已成“將死之人”,很快便會擺脫鎮江侯府,獲得另一個夢寐以求的脫俗身份,哪裏還肯在她一貫就看不起的龔夫人麵前低下她高貴的頭顱、不屈的脊梁,又確實滿侯府的仆婢誰也不敢真難為這位寄人籬下的“孤女”,所以龔同心一路過來毫無阻礙。
芳期還笑著說一句“大娘來了也好”,這下子龔夫人隻能徹底忍住脾氣了。
龔同心倒並沒有立時就慷慨陳詞,她在冷靜時還是牢記著亡母生前的教導,言行舉止務必維持閨範,且她今日主要目的是以龔同心這個身份完美落幕,好教覃氏祖孫及興國公都留下她是一個風骨峭峻冰清玉潔的閨中第一女英雄的深刻印象,哪怕日後當她遠離這些庸俗卑劣的人,可這些庸俗卑劣的人仍然銘記著她給他們的教訓,在“龔同心”這個名字之前,永遠都是自慚形穢。
她就這麽安靜地站在龔夫人身後,眼觀鼻鼻觀心,看上去像極了一個乖巧溫順的女子。
司馬權其實一點都不想當此見證。
他心知肚明龔同心是誰,但他想不通的是周途疏這位寶貝胞妹為什麽給芳期寫了那樣一封要死要活的“告白”信,肯定的是覃遜祖孫二人這斬釘截鐵義憤填膺的態度,絕對不能夠是真打算逼迫龔同心允嫁,今天分明就是來鎮江侯府打臉的。
可要是覃遜祖孫也知道周途疏、龔同心間的兄妹關係,當不至於打臉打得如此轟轟烈烈,覃太師可是想要韜光養晦的人,已經告老致仕後為什麽還要和天子作對?讓他來當見證,活像存心連天子的臉都一起打似的。
除非覃遜根本就不知道內中隱情,太師府跟鎮江侯府鬧了糾紛,讓他這臨安府尹出麵調解就顯得順理成章了,他這回見證一做,隻能稟報天子實情——都是犬子多心了,覃夫人根本就不知道龔大娘乃周舍人胞妹一事,所以晏國師當然也不可能察探出周舍人與官家間的情誼。
可調解貴族顯望間的糾紛就是臨安府的職責,司馬權無法推脫和拒絕。
這見證也是當得無可奈何。
大冷的天,鎮江侯不過是因為吏部的職事去了一趟衙門,距家也就兩條街,可硬是趕出一身風風汗汗的熱汗,他已經猜疑了一路,鬧不清覃太師和興國公因何登門。
寒喧客套還是得寒喧客套一陣。
司馬權自始至終都是一張尷尬臉,幹笑得腮幫子發酸喉嚨口發緊,他是想用這樣的神態暗示鎮江侯對方是來者不善。
覃遜心裏亮堂堂的卻佯作不知內情。
芳期在一邊看著,暗忖:演還是翁翁會演,真不愧是在朝堂上了演了大半生的老戲子,演技真誠自然,作態爐火純青。
“有一封信,煩請龔侯過目,驗看是否令侄女親筆。”覃太師轉入正題。
芳期立時把信拿出交給龔夫人。
龔佑接過信一看,額角亮堂堂的全是汗意。
龔同心淡淡道:“這封信確然是我親筆所寫。”
“那老朽理應向龔侯致歉。”覃太師裝模作樣打算起身。
龔佑心底下已經是一片“哀嚎”,趕忙起身:“慚愧,慚愧……”
芳期也起身,先是一禮行下:“是晚輩的錯,原本是因為聽說了侯府大娘的身世,憐惜大娘失怙失恃,雖得龔侯及夫人庇容,未受饑寒之苦,但寄居於親族難免會有淒孤的感觸,所以一廂情願想要開解安慰,怎知卻反而讓大娘心生誤會,雖我已經向龔夫人解釋了兩回,我家兄長的姻緣由尊長作主,非小輩可以妄決,又我家翁翁已然為兄長擇了門好婚事,但這樣的話我並不曾直接告之龔大娘,是我行事不周全,連累了翁翁及兄長險些承擔非議。”
龔夫人的臉頓時燒得慌。
這哪裏是在向他們道歉啊,分明就是興師問罪。
芳期雖然是個嫁了人的主婦,但論年紀當然不能夠是龔同心的長輩,便是和龔同心交道來往,是同輩之交,又從來不曾主動打聽過龔同心的婚事,哪裏有一點聯姻的意思?上一回就是龔夫人瞎擔心,芳期還矢口否定了無意撮合兄長和龔同心婚聯,這一回是龔夫人主動說明婚聯的意圖,芳期仍然還是拒絕。
這樣的事,芳期哪裏可能直接跟龔同心交待?真要這樣做了才是無禮。
原本不至於鬧得這樣難堪,但龔同心這禍害偏偏寫了這樣一封信!!!
龔夫人一時間不知道應當如何反應了。
龔同心也萬萬沒想到覃家人不是上門提親,竟然是來“毀婚”,她打好的腹稿一個字都用不到了,頓時更覺屈辱萬分,沒忍住,冷著臉道:“就算我是寄人籬下,也著實不需要覃夫人的同情。”
芳期點了點頭:“是,怪我想當然了,我的確不該一廂情願覺得大娘會因身世感傷,隻是今日當著興國公在場見證,這誤會還是要說清楚的,家兄根本就不知道大娘的事,甚至不知道鎮江侯府有姻聯的想法,大娘不必擔心太師府會糾纏不休強人所難,好好活著,千萬不要因為誤會就自損。”
龔同心:……
覃遜也對龔佑道:“三娘是因收到令侄女的這封信,才意識到事態嚴重,趕忙知會了老朽,老朽也是擔心不將誤會解釋清楚,令侄女一時衝動造成不可挽回的殃禍,涉及人命,半分都不能輕怠。也端的是三娘想當然了,令侄女雖父母雙亡,不過因此卻被龔侯收養,說是因禍得福都不為過,哪裏需要外人的同情?我一把歲數了,今天還想賣個老,勸一勸龔小娘子,你雖是寄人籬下,婚事沒有親生父母作主,不過看這情形,龔侯與侯夫人視你也跟親閨女似的沒兩樣,日後遇事,你心裏怎麽想的不妨跟親長直說,可別再動不動就說寧死不從的話了,這話十分嚇人。”
龔佑:……
龔夫人:……
龔同心:……
“那,老朽就告辭了?”覃太師儼然是逼龔佑表態。
龔佑汗都流下來了,隻好道:“這事鬧得……該怪我及內子沒跟大娘說清楚,白讓太師公受一場驚嚇了。”
“好在隻是虛驚一場吧,也幸虧龔小娘子還不是太衝動,懂得寫信明誌,沒有糊裏糊途就做那等大不孝的事,鬧得老朽和龔侯都得擔過責。”
龔佑步伐踉蹌地送客去了,龔夫人才沒再忍著,渾身發抖指著龔同心:“我給你留著臉,結果你還是做了這等自取其辱的事!真當你有多高貴呢,人家覃議郎,堂堂太師府的嫡長孫會非你不娶!!!我今日就跟你說實話,要不是我看著覃夫人同情可憐你,所以抱著僥幸求一求人家,或許還有點指望,否則就憑你,慢說明麵上的身世,哪怕就是鎮江侯府的女兒,也休想高攀太師府的嫡長孫!!!”
龔同心也覺得自己受到了奇恥大辱,白著臉隻是恨視著龔夫人。
龔佑送了客趕緊回來,見龔夫人氣得這模樣,多少也有些埋怨龔同心行事魯莽,他親自掩了門,壓低嗓道:“便是你信不過夫人,行事前也應當跟我商量吧,鬧成這樣……唉,這下子可算開罪了太師府和國師府。”
“覃家祖孫今日分明就是故意上門羞辱,那我正好以一死證骨氣,阿父不用擔心他們還會不依不饒。”龔同心忍氣道。
“死……那你就真死給我看!”龔夫人險些沒被氣得直接厥過去。
“我為什麽要真死?”龔同心冷冷看著龔夫人:“我肯佯亡,維護鎮江侯府的體麵已經仁至義盡,侯夫人捫心自問,若非夫人自作主張,今日阿父及我怎會受此一場折辱?以死謝罪的不該是我。”
“好了!!!”事到如今,龔佑也唯有借機安排龔同心“夭折”的事,他連連給龔同心使眼色:“你先回居院去,日後的事我與你母親會商量妥當。”
龔夫人握著拳頭渾身發抖:“我可生不出這麽高貴的女兒,夫主也別再逼著這位金枝玉葉認我當母親。”
龔同心昂首揚長而去,龔夫人握著胸口直翻白眼,這場氣她是當真受得不輕。
龔佑揪了一陣胡子,隻好溫聲細語的把龔夫人好一陣勸,見龔夫人神色終於有了那麽些好轉,才道:“我想過了,同心這性情日後況怕是不能再和家人們和睦相處的,總這樣鬧騰不是件事,不如就借這機會……讓她‘病夭’,我遠遠送走她,夫人日後也不必再操心她的好歹了。”
“官人難不成還真想跟太師府、國師府打擂台?”龔夫人簡直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