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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最了解的人

  羿栩推開槅扇,他看見周途疏也正推開殿門,隔著滿殿的燈火兩人就這麽凝視著,忽然又都笑了。


  周途疏整理著長案上的劄子,直到手被摁住。


  “貴妃又來鬧了?”


  聽問,他無聲的歎了口氣。


  “是我當初考慮不周,我們的事其實還是應當瞞著她的。”羿栩也無聲長歎。


  瞞又能瞞得住多久呢?周途疏又是輕輕一笑:“晏國師的卦卜,二郎可有處斷之法了?子鼠之男會是禍殃源頭,卦應途疏,二郎……”


  “天下子鼠之男何其多,晏無端也說了,如果將朝堂之上子鼠屬相的臣公都罷黜,這才真真應了禍殃一說。”羿栩的眉頭又蹙了起來,顯然貴妃來鬧事並不會讓他介懷,讓他不愉快的是現在這個話題。


  “天下子鼠之男何其多,不過隻有我,才在二郎身邊。”


  “我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你。”羿栩牢牢握緊了手。


  周途疏隻是很久很久地,看著那隻把他手掌包裹著的手掌,睫毛忽然顫抖:“結果是怎樣都好,途疏仍然慶幸與二郎交識,二郎隻要答應途疏一件事。”


  “恩?”羿栩笑了:“難得啊,你對我終於有所求。”


  “貴妃,想為皇後。”


  羿栩挑了挑眉。


  “途疏從來明白二郎,誌在天下,一切人事在二郎心目中都不比權位更重,途疏能相伴二郎走此一程,是命中注定,倘若不能相伴二郎走到最後,同樣是命中注定。途疏不覺虧欠二郎,二郎也深知途疏,更加不會覺得虧欠途疏,但途疏此生,隻虧欠一人,就是貴妃,所以途疏有此請求。”


  “皇後之位,予誰都不關要緊。”羿栩的眉弓尚未成形就已經平複,他拉著周途疏去看窗外,窗外那株梧桐未老,隻是到深秋時分,葉色又不可避免的變化了:“權位是事物,我的身邊還有最不能或缺的人,我已經是君主了,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人我若保不住,還算什麽君主?”


  周途疏沒看梧桐,他一直垂著眼。


  君心難測,但世上恐怕隻有他沒資格說這話。


  他是比羿栩自個兒還了解羿栩的人啊。


  三日之後。


  一切依然風平浪靜著。


  晏遲沒有再入宮,貴妃沒再來福寧宮騷擾,周途疏依然遵守著輪值,陳皇後仍覺天下太平,周太後還是一邊茫然著一邊野心勃勃,至於司馬太妃,當得知後宮仍維持著雨露均沾,但照舊沒有妃嬪傳出有孕的喜訊後,一如既往的憂心忡忡。


  司馬修這天興致勃勃的來了福寧宮。


  一揚手,丟了塊羊脂白玉給關鷂:“大總管,上回我拿了一塊你的壽山石料,是因為我喜歡這類印材,可不是想占你便宜啊,奉還一枚價值更貴重的,你可別在背後說我小話。”轉眼又看見尚宮秦氏,司馬修吊兒郎當的笑臉就調過去:“幾日不見,秦尚宮這氣色更好了,看來我上回捎給你的仙芝養膚膏果然是珍品啊,瞅把這膚色滋養得,白裏透紅,你要不說,誰想到你都四十好幾了,還以為是二十出頭的年歲呢,嘖嘖,秦尚宮不嫁人真是可惜了。”


  司馬修就這麽一路聒躁著進去,沒誰搭理他也沒誰阻攔他。


  羿栩老早就聽見了響動也隻報以個白眼而已。


  司馬修見禮也不好好見,拱了拱手就自尋了個座椅,一掃殿中人,發覺沒一個值得見外的,就開門見山說道:“周全這老東西這段時間上躥下跳可不消停了,拉攏了不少文臣,打算著反對二哥的官製改革呢,沒什麽新意,無非是那套祖製不可違的理據,說秘書省、兵部等等要職,不能由武官擔任。


  鄂舉這樣的老古板,怎麽說怎麽還是不願跟文官打擂台,可更多的武官,當然會珍惜二哥予以他們這難得的機遇,二哥就放心吧,文官和武官的對立已成必然,矛盾一暴發,隻等周全摁捺不住先動手,隻要他敢指使黨徒先拿武官開刀,二哥再出手,就能籠絡武官的臣服。”


  司馬修負責暗中操縱文武對立一事,他是認真胸有成竹:“最好是死一個人,風波鬧大,就逼得鄂舉他們不得不站隊了,就算暫時還不能把周全斬草除根,可也能狠狠斷他雙臂。”


  但如此興奮的他,看見的卻是天子沉重的神色。


  聽完所謂的國師請見,司馬修重重將茶案一推:“二哥,你不會相信晏遲這番信口胡謅吧?什麽熒惑星異,什麽禍殃將生,他這就是故弄玄虛!我承認,鍾離磯也許是有真本事的世外高人,但高人都在世外,鍾離磯可是連先帝都留不住的!而晏遲呢?滑州之役,他分明就是克意接觸二哥!

  晏遲一回臨安做了什麽事?樁樁件件都在鞏固他的權位!他是為了複仇,設計坑死了晏永一家,甚至遊說二哥……”


  挨了羿栩狠狠一瞪,司馬修重重一拳擂在茶案上:“二哥和周郎的事,瞞得住別人一定瞞不住晏遲!子鼠男,所以他才能準確說出子鼠男是一切禍殃的源頭!二哥,覃氏可是正在接觸周郎的妹妹,一把琴,一幅畫,都是通過龔貴妃的手給了龔小妹,這件事根本就是晏遲的陰謀,你為什麽就是不信我呢?晏遲回來是為了複仇,明麵上他是為了自己,暗底下他是為了趙清渠滿門複仇!”


  司馬修喘著粗氣,眼睛瞪著一國天子眨都不眨。


  “那麽三郎以為,無端會如何計劃?”


  “先借輿論,對子鼠屬相的近臣發起攻擊,逼得二哥舍周郎,保……”


  “自己都說不下去了吧?”羿栩沒好氣的又拋一個白眼:“慢說小周,便即是鎮江侯府,都沒有根基,你說晏無端處心積慮的對付他們是為了什麽?我需要在周全和小周之間二擇一?他們雖都姓周,在我眼裏份量可根本就是天壤之別,我會為了周全棄小周?”


  “二哥,我不知道晏遲的計劃,但我肯定這一切都是源於他的陰謀!”


  羿栩搖了搖頭:“我們假設一切都是晏無端的陰謀,他既開始,就不會終止,而且他的陰謀也不會如此淺白,三郎如果想證明你的觀點,找證鑿,讓我確信晏無端不是我的忠臣,他是我最大的威脅。”


  如天子所願,風平浪靜的日子不會太長久。


  十月寒衣未授,漸有惡語滋生。


  不是什麽子鼠男伏禍殃,熒惑星犯軌五字也藏得好好的,從暗處卷起的謠言,是更加讓羿栩悚然心驚的——男色惑主,禍亂已降,社稷必崩!!!

  十二字,前四字是因,中四字是厄,後四字是果。


  但這樣無根的謠言,如果就能造成天下大亂,一切未免太輕易了。


  晏遲從發起“國師請見”後,回府後就閉門謝客,芳期自然也不會再出門活躍,她這段時間倒是專注於提高廚藝,又再自創了幾道新菜式,把晏遲的胃口又往刁鑽的方向推進了幾分,這家夥已經連溫大娘的廚藝都覺得不滿了——某日溫大娘來串門,自告奮勇做了一道晏國師曾經花大價錢購買的一道鵪子水晶膾,這回居然遭至了個“不過如此”的差評。


  還好晏國師沒有當溫大娘的麵給差評。


  芳期完全沒感覺到晏遲的緊張感,她自己很緊張,因為晏遲一閑下來,就加緊了對她的象碁訓練,然後就是,她被大刀剜心又剜了上百遍,深深懷疑自己的頭腦是不是其實和豬腦沒有任何區別。


  但某日,芳期連勝趙瑗三局,殺得趙瑗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我認輸。”趙瑗舉手投降:“阿期這棋藝,進展也太神速了,我現在完全不能適應阿期的棋路,且隻能承認,三哥過去肯定是在謙讓我,這讓我很受傷啊,在三哥看來,我於象碁此藝就真一點天賦都沒有麽?”


  趙瑗唉聲歎氣,眼睛卻是亮晶晶的。


  芳期壯著膽子湊過去打趣趙瑗:“西京遺夢的後續,手稿先有了沒?”


  然後她挨了趙瑗一巴掌,打在腦門上,像極一個姐姐拍妹妹。


  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後,芳期其實都還記得這些往事,比如溫大娘被鄙視啊,她贏了阿瑗又被拍巴掌啊,晏遲說她活該還鬧小脾氣埋怨她太過急躁啊,等等等等這樣的小事,但被她模糊的,反而是被更多的人都銘記深刻的一件“大禍”,怎麽發生,怎麽收場,引起了多少樁風波,最終死了多少人。


  沒過多少年,她就已經記不清楚那些詳細了。


  但她這時卻是正在經曆著的。


  不知道從哪裏滋生的謠言,帶來的結果是——帝陵崩。


  羿承鈞的陵墓,崩陷,地宮塌毀,連祭廟也發生了大火,火光吞噬了那座雄偉的建築,殘垣斷壁前,驚現血字——非天崩,人禍而亡。


  羿栩當然不會讓這樣的禍殃傳揚。


  可是他遮掩不住,無數人都聽聞了這件大禍,雖然說這件禍事其實並沒有造成任何人的死亡,可是帝陵崩,祭廟毀,這就是先帝的魂靈不安於陰寢,並沒有多少百姓目睹那七字血現,可無數人都在議論都在驚疑。


  先帝真是死不瞑目麽?否則為什麽帝陵會發生如此悚人驚聞的塌毀事故?


  百姓們隻是驚疑。


  但太後黨無疑就是興奮了!

  這是多大的一個天賜良機啊!!!


  周太後甚至立即就在她的慈寧宮開始哭先帝,神神叨叨的說什麽顯靈啊,訴冤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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