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逼出翁翁的實話
芳期幾乎是懷著股壯士斷腕的心情回娘家。
覃遜不再是宰執公成了太師公,就真有了撒手不問世事在家養老的架勢,這天他點了茶喝,插花瓶供,逗一陣廊廡底下養著的鸚鵡,打了套養生拳,寫了幅冶情字,正準備回冠春園去陪老妻說說話,想著或許還能說服老妻一同出門逛街散心,就被來勢洶洶的孫女給堵在了風墅。
“翁翁,大事不好了!!!”
一聽這開場白,覃翁翁的眼皮就開始跳,心裏瞬間升起股非常不好的預感。
三孫女的脾性他還是曉得的,一般不會危言聳聽,說是大事不好多半就真有巨大變故,可這天下太平海宴河清的能有什麽大禍事,難不成被晏國師給休回娘家了?
“莫須有的事瞞不住了,三郎原來早就在懷疑跟高家人有關,略施小計,就騙得高小娘的娘吐露了實情,高部執哪裏跟趙公從前是莫逆之交啊,根本就是仇深似海,三郎現在可算篤定了,翁翁一直在包庇的人就是高部執!”
芳期“劈裏啪啦”把高、趙兩家之間的恩怨說得清清楚楚,連高仁寬嫡長女求嫁被拒,嫁給婁家子後心灰意冷鬱鬱而終的細節都沒漏下,覃遜原本就有準備這件事多半兜瞞不住,毫不懷疑現在總算是東窗事發,木著張臉坐蠟在椅子裏,連氣都歎不出半聲來。
“二叔是翁翁親子之事,三郎也早就知道了。”芳期以這一句暫時結束了上半段喋喋不休。
她不說話了,覃翁翁的心裏卻越發沒底:“你剛才說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要說一開始翁翁包庇高部執,三郎能想通,可自打高部執來臨安,沒少煽風點火挑撥離間,幾乎與翁翁鬧得反目,說翁翁仍是看著高家是太婆的母族情麵上,苦心替高部執遮掩,三郎還哪會相信?且三郎還察清楚了,東平公獲罪時,二叔正是擔任大理寺檢法官的職差,三郎篤定高部執當時不過是個成都知府,沒那大能耐左右東平公一案,能不懷疑二叔是高部執的幫凶,翁翁哪怕是惡極了高部執,卻仍在包庇,說到底是怕二叔受到牽連!!!”
覃遜像被一道雷給劈傻在了椅子上,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難道這真的是實情?芳期也慌了,高仁寬隻是去見了見王爍,她可不敢肯定這件事就和二叔沒關係了,聯想到可能引發的後果,不用作偽,眼圈立時就紅了:“翁翁明知三郎對東平公一家的情義,勢必不會放過害死東平公的凶手,先是讓我用莫須有的名單引誘三郎救下鄂將軍,結果翁翁轉過身又言而無信,還不讓我說實話,害得三郎以為是我利用欺哄他,針對我不依不饒。
過去的事我就不提了,可翁翁怎麽能夠明知我們家是三郎的仇家,還迫著我與三郎姻聯,而今真相大白東窗事發,三郎雖知道我必也是被翁翁瞞在鼓裏不曉得這些實情,不至於遷怒我,但我哪裏還有臉再見三郎?晏家我是回不去了,這裏太婆也容不下我,我隻能與母親相依為命了,接下來的事我可不管了,翁翁會如何,二叔會如何,我也實在是管不了這許多。”
看芳期真打算就這麽走了,覃翁翁才趕緊行動,先把芳期給摁回了椅子裏:“這鬧的是什麽誤會啊?你二叔跟東平公無仇無怨的,反而跟高仁寬這老東西還有過節,他哪裏會跟高仁寬同流合汙?”
無疑就是承認了高仁寬果然陷害了東平公。
“這話我不是沒有說過,可三郎道,翁翁現在還包庇高仁寬,想保護的必為至親至愛,不是二叔,難道是太婆?”
“哎呦我這回可真是說不清了。”覃翁翁都跺上了腳,差點沒動手扯他自己的一把美須了。
“真不是太婆也不是二叔?”芳期終於有了些動搖。
“不是不是,我們一家上下老老小小,就沒個人摻和進東平公這件事案,東平公對我可有舉薦之恩啊,雖然東平公並不需要我記他的恩情,待我也隻如泛泛之交,可我再怎麽卑鄙,也做不出那等恩將仇報狼心狗肺的事啊,好三娘,你這回一定要相信翁翁。”太師公就差沒有對自己的孫女賭咒發誓了,一輩子看上去都沒有如現下這般真誠過。
“我信不信翁翁哪有什麽要緊,關鍵是三郎信不信翁翁這話,當年的事情究竟是怎樣的,翁翁究竟在包庇誰,要是現在還瞞著,支支吾吾的說不清,讓三郎還怎麽相信翁翁?”
覃遜終於長長歎出聲氣,沒辦法了,紙包不住火,要再不老實交待,誰知道晏國師會怎麽對付覃家,那個人……為了報仇可是弑君的事都幹得出!
“說、說、說。”覃遜扯了扯胡須,沮喪地坐回椅子裏:“我都告訴你還不成?但你可得答應我千萬打消無端的懷疑,還有就是……你太婆根本就不知道這些事,至少你得求無端高抬貴手放過你太婆。”
那就肯定是和王爍有關了!芳期暗暗籲了口氣。
“高仁寬跟趙公間的恩怨你已經知道了,我就不再重複,我過去雖知道他的德性,貪得無厭表裏不一,趙公識穿了他的嘴臉跟他決裂,雖說到底還是給他留了後路,但他必不會念趙公的好,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是個那樣的衣冠禽獸!開封淪陷,趙公為遼兵殘害,隻餘東平公一支子係,高仁寬竟連東平公都不放過。”
覃遜也是悔不當初:“要早知高仁寬這個狗東西如此的惡毒,我哪裏會薦他為成都知府,他也不會有來臨安述職的機會,他遠在成都,就算聽聞東平公事案的風聲,也不能有任何作為,那件事案恐怕結果就會大不一樣了。”
芳期雖心急,聽翁翁半天沒轉入正題,但這時既不催促也不打斷,因為她知道離真相隻有一步之遙了。
“先帝當年雖對東平公不滿且心存提防,不過起初對東平公並未生殺意,你應當也曉得了,他們君臣之間後來鬧得那樣僵,關鍵還是因為先帝對東平公胞妹的企圖心,東平公看穿,諫阻先帝賜封趙娘子為遂國夫人,又有知道這些內情的人,如周皇後、羅貴妃等等煽風點火,先帝對東平公才真正懷恨在心,用那些小人的彈劾,意圖治東平公的罪。
不過我看得出來,就算到那時,先帝仍然還是不願真將東平公處死,無非是想逼迫東平公妥協罷了。我把這事告訴了東平公,也是想勸東平公退讓一步,讓先帝稱心,但東平公儼然聽不進我的勸告,他是不想逼迫趙娘子,因為一切都是先帝的一廂情願,趙娘子根本就不願委身強權。
這個時候先是丁九山暗使程鍾南出頭,居然舉劾東平公與趙娘子有……不倫之情,東平公強迫胞妹與之……唉,先帝居然相信了,這個時候是我讓你二叔密奏,主張程鍾南奏劾不實,是輕信了誹謗,先帝才沒有因為一時衝動就下令將東平公處死。
事案沒有平息之時,我便出使遼國試探有無初次協商和談之事,我離開臨安前,還特意讓你徐家姨母去見趙娘子,因為我看穿能讓東平公渡過那回禍劫的人隻有趙娘子,哪怕她不願違背本心,可先帝畢竟對她有情,她也是個聰慧的女子,懂得應當如何勸服先帝打消對東平公的疑怒,我認定隻要趙娘子發揮作用,東平公就能轉危為安。
茲事體大,你徐家姨母懂得利害,她沒有瞞著夫家,但也沒有將這件事聲張,所以你太婆並不知情,不過關於這件事案的詳細,你徐家姨母沒有瞞著你小舅公,就連我……其實對你小舅公也沒有保留。”
覃遜現在非常非常的後悔。
他受嶽山照應,一直牢記嶽家的恩情,視老妻的胞兄胞弟一如自己的手足,當時王老夫人的嫡親兄長已經過世,王爍還活著,且覃遜其實知道王爍當年其實還並沒決心韜光養晦,王爍的誌向,說穿了跟丁九山從前打算走的那條“師賢”之路差不多,但覃遜覺得並不是好時機,他擔心王爍因為一時心急摻合進東平公事案,才對妻弟透露了實情,是為了提醒王爍不要攪進這一亂局之中。
“你小舅公並非權欲熏心之人,他幼承庭訓,學識也不可謂不淵博,隻可惜被你二舅公那一支人給連累了,整個洛陽王氏的名聲受損,你小舅公誌向受挫,而且還心急於振興洛陽王氏,正是因為這樣,他竟然……我真是沒想到他會受高仁寬蠱惑。
高仁寬這狗東西,來臨安述職,從你小舅公口中聽說了東平公事案的詳細,他就生了落井下石一雪舊恥的主意,利用你小舅公對他的信任,竟然胡謅他是被趙公陷害,東平公明知高、王二門是姻親,為防洛陽王氏複起為姻親報仇,暗中詆毀洛陽王氏,才造成了洛陽王氏一蹶不振。
這本是極易被拆穿的謊言,可你小舅公偏偏就被鬼迷了心竅,他這輩子都沒做過陰險卑劣的事,竟被高仁寬遊說……你小舅公有個知交,當初也是被擄往了遼國上京,多虧你小舅公照應著,後來隨我們一同歸衛,他雖歸衛沒多久就過世了,卻叮囑子孫,不能忘洛陽王氏的恩情,他的長孫吳湛,供職步軍司虞侯,正好負責督禁東平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