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新班子
中秋節後,覃遜正式提請致事。
也當然是要經過一番勸留、再請、又留、固請的過場。
羿栩終於是接受了宰執公年事已高,有心無力的說辭,準以榮養,受覃遜太師之官階,順便準了覃敬的致事奏章,讓覃澤補蔭職,授禮部主事的官位,判禮賓院事的職差。
關於新一任的宰輔,羿栩幾經考慮,到底沒有直接任命給他所信任的司馬權,而是讓徐明溪的祖父徐準和齊鳴搭了班子,此一決斷說實在頗為出乎眾人意料。
朝堂對徐準任宰執並無異議。
但芳期想不通天子的想法,她隻好請教晏遲:“徐家世祖與翁翁算是近交吧,官家既然想要製衡政事堂,為何啟用徐世翁呢?官家難道就不擔心翁翁仍然可能影響朝局?”
“近交?並不算。”晏遲搖搖頭:“徐公的長子媳雖是王氏女,不過徐公與太師公的政見自來就有殊異,而往往天子權衡局勢,雖然是會考慮各家的姻聯私交,但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還是看政見,因為對於士人而言,相同的政見比私交更加具備凝聚力。另有就是嘛,羿栩對嶽祖翁並不存提防,甚至在準了嶽祖翁致事後,還特許了嶽祖翁直諫上奏的權限,你知道這意味什麽?”
芳期表示她不懂。
“製衡政事堂之外,羿栩還需要嶽祖翁助力,說穿了就是雖然不再讓嶽祖翁宰執政事,可又因為情勢所逼,需得籠絡嶽祖翁的門生故舊,所以嘛,徐公雖然與太師公有私交,在羿栩看來反而倒是件好事。”
“但司馬權不是更得官家信重嗎?官家為何不直接任命他為宰執?”
晏遲想了一想怎麽說讓芳期更易明白當中的利害。
“羿栩接下來會鏟除周全,如果讓司馬權任宰執,司馬權必會立於風口浪尖,司馬權可是羿栩的親舅舅,羿栩舍不得。再說相比司馬權這樣的外戚,徐公當然更受士人推崇,且徐公一直不涉黨爭,是絕無可能被周全拉攏的。在這樣的局勢下,先任徐公為宰執更加有利於羿栩接下來鏟除敵患的計劃。”
芳期翻了個白眼,她聽懂了晏遲的意思,天子分明就是想先利用徐世翁鬥垮周全,隨後才讓司馬權做個“太平宰相”嘛。
“相比徐公,朝廷眾臣更加疑惑不解的是齊鳴的上位。”晏遲告訴芳期:“齊鳴可是向進的姻親,被你救了一命那齊小郎的祖父。”
芳期先是臉紅了一下:“簡永嘉可是晏郎設計被埋在山泥底下的,才讓齊小郎幸免於難,我可不敢當此救命大恩。”又立時反應過來:“官家剛把向進父子處死,卻任命齊鳴為相是什麽意思?”
“你認為齊鳴跟向進一樣,會站在周太後的黨營?”
晏遲既是這樣問,那就說明事情不會這麽簡單了,芳期沒點頭,免得又挨一句“真笨”。
“夫人便是真這樣想也不丟人,因為滿朝堂都這樣想,連羿栩這當皇帝的都不例外。”
芳期更木訥了,皇帝既然是這樣想的,廢那大力氣才把向進鏟除,幹什麽又立起個齊鳴來授以權柄,這是嫌敵人太弱了,勝之不武?
“隻有你家翁翁和我不這樣想,不約而同舉薦了齊鳴上位。”晏遲得意的笑:“齊鳴雖是向進的姻親,不過跟宣家卻有本質的不同,宣家跟向進是世代聯姻,兩家交情大不普通,就算宣宏意並不看好太後黨能夠成事,但他的心卻是向著向進的,暗地裏,其實在援助向進。齊鳴呢?跟向進當然沒有仇隙,但他們兩個做親家,關鍵還是因為利益的聯合。
向進父子一敗塗地,齊鳴能不知道他們勢滅的真正原因?這個時候肯定在擔心被向家牽連,當入主政事堂為次輔,這雖說是個鞏固威勢的好時機,不過一不小心,也難免步向進的後塵身敗名裂不得善終。
對於羿栩而言嘛,製衡政事堂雖然勢在必行,卻也需要宰輔在壓製太後黨一事上能夠團結齊心。齊鳴肯定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越是在此時身居高位,他就越是不敢吊以輕心,失信於皇帝。登高跌重,機遇與風險從來都是並存,嶽祖翁與我篤信齊鳴會明智抉擇,他將會不遺餘力抨擊太後黨,才能將這回機遇真正轉化成為利益。”
經這番詳細的解釋,芳期才明白了齊鳴的機緣是從哪裏來的,且她還試著往深處想了想,問:“晏郎薦舉齊鳴為相,是打算讓齊鳴與宣宏意敵對,這樣一來晏郎就大有機會爭取齊鳴,防止齊鳴、宣宏意都被司馬權籠絡?”
“聰明!”晏遲低頭親了親自家夫人智慧的腦袋瓜:“等羿栩自以為權位穩定,且司馬權也把根基紮穩,當然會讓他的親舅舅入主政事堂且肯定是擔任宰執之位,徐公非戀棧權位之徒,且心知肚明權場種種利害,曾登宰執之位,助君主平息內鬥後必然會生功成身退的明智之想,司馬權入主政事堂,他與齊鳴便為天然對立的關係,我不用齊鳴念我舉薦之情,但他那時為了自保,肯定會選擇與我結盟,他倒不至於有跟司馬權鬥個你死我活的想法,不過嘛,肯定想奠定不懼司馬氏此一國戚捍動的重臣根基。”
那麽,就算宣氏一族必然會投誠司馬氏黨營,晏遲利用齊鳴也足夠彌補增加宣氏為勁敵的損失了,覃遜顯然與晏遲是心有靈犀,這回才擺了一道舉薦“政敵”的迷局。
羿栩現如今,根本沒意識到被他視為左膀右臂的司馬權和晏遲會爭權奪利,所以根本看不清晏遲舉薦齊鳴的背後打的是什麽主意,他相信的是徐準跟齊鳴暫時搭班幹活,不僅能讓政事堂維持一貫的平衡,而且這兩個人,誰都不會再被太後黨爭取不利於君權。
而高仁寬,現在可在“興災樂禍”了。
覃遜果然丟了宰執的權位!
政事堂換了宰輔,免不得一番大換血,像丁九山這樣的向進黨,還有曾經趨從於覃遜的黨徒,陸續都將被明升暗降,撤離權力中樞。高仁寬分析情勢,倒也不認為自己會一蹴而就,宰執次輔的高位他暫時難以豈及 ,可入政事堂的機會卻已經擺在了眼前。
高仁寬趕緊活動,當然是走龔佑的路子。
龔佑也覺得能在政事堂趁機安插個自己人,大大有利於他的謀劃。
高仁寬獲得了龔佑的“保證”,就覺得自己已經得逞,這天居然跑去覃家耀武揚威,把覃遜好一番擠兌,說他跟向進的黨爭是損人不利己,落得這般下場也可謂咎由自取了,把王老夫人給念叨得忐忑不安,深深為覃遜的日後擔憂,畢竟覃敬是被覃遜逼著辭官的事,在王老夫人心裏又是一個疙瘩。
雖然覃遜跟老妻是一頓解釋。
“長男若不辭官,日後還會受丁九山煽動,他要真做了糊塗事因而獲罪,澤兒和治兒都會被他連累了!眼下朝堂局勢如此緊張,我都已經韜光養晦,哪裏還能夠縱容長男胡作非為,致事是為他好,更是為了澤兒和治兒考慮,且長男就算致事,身上還有寄祿官職,無非不領職差而已,他退下來,得益的卻是澤兒,澤兒是宗孫,且年輕,仕程要比長男更加寬廣。”
但王老夫人經高仁寬一煽動,心底就著了慌,這天果然又抱怨起覃遜來:“澤兒不足就在年輕,光指望他,又哪裏能夠應付朝堂而今這複雜的情勢?太師公雖說不得已才引退交權,卻也不能夠就當真把政事堂給交出去了,為何不建言讓三弟入主政事堂掌宰執之權,有三弟在,長男哪裏會聽丁九山的挑唆,畢竟信服他的舅父。”
王老夫人說得這個三弟,正是徐姨母的父親王爍。
王爍而今雖說官居敷文閣學士,正三品官階,不過並沒有實職差遣,說穿了他有入事政事堂的資本,不過卻終究差這一步,如今在權場上的地位已經十分尷尬了。
王爍卻已經是整個洛陽王氏而今最風光的人。
覃遜覺得自己無法跟老妻解釋通透這些權場利害,頭痛道:“夫人可親自問問小舅,聽小舅如何說。”
王爍已經有好些年都隻專注於編書著述,教培門生,這不是他沒有一顆權場進取的心,而是認真已覺有心無力,他這一支的子孫雖說沒有大毛病,但也不是太優秀,麻煩的是兩個哥哥的子孫著實太拖後腿,搞得洛陽王氏竟然都有聲名狼籍之憂了,所以他其實很讚成覃遜這姐夫的提議,早早就有韜光養晦的心思了。
他沒有再複家族榮光的能力,隻求努力維係著洛陽王氏秀正堂的一支不至於敗落,還存點名門望族的餘威。
所以當王老夫人真來問他的看法,王爍就直說了:“不是姐夫不願提攜我,是我婉拒了姐夫的提攜之意,現今朝堂情勢如此複雜,連姐夫都決定引退,我已經養晦多年,是再沒心力去跟新貴近幸爭權奪利了,阿姐,朝堂之事你當聽從姐夫的判斷。”
高仁寬其實根本就不願王爍“崛起”——政事堂的職差就這麽些位置,王爍要真占據一席,做為洛陽王氏姻親的高家就等同失去了競爭的席位,這也是慣例了,從來就沒聽說過直係姻親同時入主政事堂的,他之所以在王老夫人跟前說這些有的沒的,無非是挑撥離間,王老夫人跟覃遜離了心,才會一門心思助著他的孫女鬥垮覃氏女。
如意算盤正打得“咣當”響,哪想到這天龔佑氣急敗壞就登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