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沒臉了

  王老夫人賭的就是口象碁此一技藝上必須戰勝芳期的氣。


  “我還真沒跟三娘、六娘兩人對局過,今日也是得了機會切磋,如此,我先與三娘對局,再與六娘對局如何?”


  “如何”二字其實沒有意義,因為王老夫人說完話已經在棋案邊就座。


  她的盤算非常精明,先以霸氣的方式把芳期贏得個酣暢淋漓,再跟高蓓聲對弈時套路一番,造成個勢均力敵的平局,如此一來就能將芳期和陳氏女一並踐踏腳下,讓在場的這些官眷睜大眼睛看清楚,誰是才藝出眾,誰乃一無是處。


  祖母挑戰孫女,在官眷圈的藝鬥場,不知是否絕後,但空前是必須的了,多數看客都顯示出旺盛的興趣,徐姨母卻隻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她當然明白自家姑母的意圖,所以才當結果未決時已感無地自容,瞧著明皎似乎摁捺不住想要打抱不平,徐姨母輕聲告誡:“坐下。”


  “阿母……”明皎急道:“阿期的棋藝雖有長進,但應當不是姑姥姥的對手,姑姥姥這是當眾想要給阿期難堪。”


  “難堪的不會是三娘,難堪的人隻會是老夫人。”徐姨母垂著眼瞼,心裏非常不是滋味。


  她曾經受到過姑母不少照顧,她真不想一直坐在這裏眼看著姑母自取其辱,成為他人津津樂道的談資,但倔強固執如姑母,早就已經聽不進她的勸阻了,徐姨母輕輕歎一聲氣:“老夫人勝了第一局,難堪的也不會是三娘,今日是國師府的宴集,三娘是宴主,在座的哪個不是人精,誰會看不清老夫人的用意?沒有哪個祖母會當眾讓孫女難堪,處心積慮的維持自己的虛榮,老夫人無異於當眾承認她懷不慈,縱容高家女爭寵,這種心思放在暗裏已經會引人不恥了,老夫人竟然還無知無畏的攤在了明麵。


  藝鬥有藝鬥的講究,老夫人接下來會故意與高氏女形成平局,但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她這樣做是違背了藝鬥的俗則,而且自以為眾人看不透她的心思,這是多麽自大啊,以為她的出身,她的才智,她的城府,足夠愚弄世人。卻不妨,入戲的隻有她一個。”


  勝了,才是一敗塗地。


  徐姨母倒是希望芳期能勝,王老夫人才能保留幾分體麵,雖仍然難免會成為官眷圈的笑柄,可心性最惡俗的一麵還不至於當眾暴露,被人茶餘飯後一時,免於成為亙久的笑料。


  可徐姨母覺得芳期不會獲勝。


  琴棋書畫,真是王氏女知事以來便從來不會懈怠的課程,姑母並非王氏女中的佼佼者,但姑母是她真正的“業師”,所以徐姨母明白,哪怕象碁並非姑母最擅長的雅藝,但在官眷圈中,一直也罕逢敵手。


  徐姨母又再重重歎了聲氣。


  她聽見芳期仍然笑吟吟:“祖母親自指教,孫女可不敢輕懈。”


  一枚棋子,已被王老夫人移動。


  芳期仍是不假思索地,應子。


  殷老夫人一邊看對局,還一邊低聲問蘇夫人:“夫人怎麽看這局的勝負?”


  “不瞞老夫人,我其實不知三娘竟識象碁。”


  “果然令媛這項才能並非夫人親授啊。”殷老夫人頷首:“勝負實則並不要緊,但我見覃夫人卻仍有求勝心,她是個孝順孩子。”


  儼然殷老夫人跟徐姨母的看法一樣,視這場對局,實乃王老夫人自曝其醜的難堪情境,隻不過王老夫人自己毫無自知之明,反倒是芳期在竭力把王老夫人已經掉下來的麵具,嚐試著拭拭灰還照舊往祖母臉上帶。


  這場對局沒有這麽快結束。


  女眷們也漸漸都有了低聲議論。


  “王老夫人剛才那番話,無異於點明國師夫人的象碁非她所授,便是國師夫人告負,也礙不著她老人家。”


  “今日王老夫人可是巴不得國師夫人受人詬病,把這場宴集辦砸了。”


  “是的啊,口口聲聲都是在申明,不是覃相邸教導無方,是國師夫人自己不學無術,庶出嘛,公然還認了恩貞夫人為母,對於相邸其餘的親長根本就沒放在眼裏。”


  “可我見國師夫人與覃五娘、覃六娘,姐妹間相處得很親近呢。”


  “反倒是王老夫人不管不顧自家孫女,一門心思想讓高氏女出風頭,真當我們都是傻子嘛,高氏女這妾側哪有個妾側樣,你瞅瞅她現在的神色,仿佛已經揚眉吐氣了。”


  “也是啊,有王老夫人替她出頭呢,論是之前輸得再多又如何,一陣間對局時,肯定會戰和,雖說國師夫人跟高氏女並未對局,但也顯出高氏女技高一籌。”


  “王老夫人也真荒唐啊,便是國師夫人才華不如高氏女又如何呢?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正妻難道會因為才華不如就嫉恨妾室?不見國師夫人一直對趙姬的推崇麽?趙姬是靠藝鬥贏得眾人的信服,高姬呢?靠著的是娘家人,還有姑祖母撐臉,卻也撐不起來。”


  “真沒想到我們今日竟能親眼目睹,大名鼎鼎的洛陽王氏女如何自曝嘴臉,這今後的藝鬥,誰還會薦舉她為判官啊。”


  “一大把歲數了,難道還要靠著場場藝鬥重新積累威望?王老夫人可真是……”


  高家的女眷們都漸漸聽聞了這些不好的議論,謝氏難免焦急,曲氏更是如坐針氈,不知應當怎麽挽回現在的局麵,倒是張氏十分冷靜,也低聲說:“阿家可別再吭聲了,還有嫂嫂,更要管住你的嘴,今日我們家已經夠丟人,慶幸還有王家姑母墊底吧。”


  高家沒有參加藝鬥,這緣於張氏的想法,她其實也明知家裏這些女孩,論才藝還真不是高蓓聲的對手,高蓓聲也勢必不會手下留情,張氏可不是曲氏,她才不想用高家作為高蓓聲的墊腳石。


  所以張氏現在可慶幸了,看起來,臨安這些世族真的是藏龍臥虎,高蓓聲那點子才華根本就是雕蟲小技,就更別說其餘女兒,過去相比高蓓聲來少受許多重視,今日這要下場,那可真成獻醜了。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看王老夫人自己作踐自己那張老臉了。


  芳期卻已經成功將王老夫人困斃。


  但她也意識到自己贏得其實十分僥幸,一來是晏遲教給她的那些套路確然暗詭,一環接一環的陷井隱蔽在她凶悍的棋風下,原本就容易讓人忽視;再則王老夫人也確然大意輕敵,極大低估了她這麽位對手,才讓她有機可乘。


  在場眾人也都留意見芳期的如釋重負和王老夫人的呆若木雞。


  咦?!怎麽回事?難道王老夫人竟然告負!

  哎呀,看王老夫人機關算盡又胸有成竹,哪曾想居然在陰溝裏翻船了?

  敞廳裏頓時陷入了沉靜。


  隻有國師夫人波瀾不驚的語氣:“祖母好布局,孫女起手便陷困境,僥幸偷得一步反敗為勝的機遇,也並非祖母大意,實乃起手一直占著上風,又到底不忍讓孫女輸得太難看,留了一著,被孫女抓住了時機而已。”


  殷老夫人看了芳期一眼,笑道:“覃夫人這一盤局確然勝得僥幸,但也是必然,因若換我與你對局,怕也想不到你竟能如此沉著,遇危而不亂,王老夫人棋風老辣,可惜大意失荊州,不過雖說祖母告負於孫女,這確然不失為一場精彩的對局。”


  一個宴主,一個判官,齊心協力的搭台階,好讓王老夫人至少體麵的先下擂台,不要再當眾展示難堪尷尬了。


  王老夫人還沒有真的糊塗透頂。


  輸了就是輸了,總不能當著眾人的麵再怒斥芳期不知謙讓祖母,縱管胸腔裏像架著個油鍋在煎熬,這時也隻好憋出一臉的“祖母笑”:“我雖是一時大意,但三娘能果斷抓緊時機,且一步步擺脫困境反而布下殺局,你能勝出,並不是全靠僥幸。”


  但王老夫人犯難的是接下來的局。


  顯然,她再跟高蓓聲下個平手,無論局麵有多麽膠著,都不可能再襯托出高蓓聲的棋藝遠勝芳期了,而且她已經告負一場,倘若再和,必遭淘汰,是被她當眾稱為不學無術的孫女淘汰!!!


  這不是王老夫人樂於承擔的結果。


  但要是她扳回一局……


  高蓓聲今日非但沒有能大放異彩,反而會徹底淪為笑柄,這也絕非王老夫人情願。


  她突然想起了芳許的話,計上心頭。


  “我這當祖母的,還真是低估了自家孫女,這一場對局,真是廢了我不少心神,不服老不行啊,我今日是不能再跟六娘切磋了。”王老夫人起身,返席,對芳許道:“你下場,向六娘請教吧。”


  這是覃六娘對高六娘的棋局。


  芳期知道王老夫人的盤算,她卻無意阻止,說實在她根本沒想著在今天這樣的場合盯著高蓓聲侮辱,因為這也太勝之不武了,是非常無聊的舉動,高蓓聲但凡自己爭點器,高家女眷但凡有點自知之明,其實都不至於落得這番難堪,逼得王老夫人不得不豁出老臉替高蓓聲吹捧。


  所以芳期對於高蓓聲完勝六妹妹的結果毫不為然。


  國師府再次獲勝,接著藝鬥就是了。


  奈何高蓓聲非要說那句多餘的話——


  “六表妹的棋藝確然高明,不過還未學會布局,所以一直疲於防守,從頭至尾都未展開對攻,如此我隻要不犯大錯,六表妹注定防不勝防。”


  先說芳許“高明”,緊跟著又道破芳許連布局都不會,根本不是她的對手,這般得意洋洋,踩著芳許張顯她自己的“高明”……


  芳期當然得護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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