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開宴
國師府的宴集挑在了個休沐日。
這天覃遜跟王老夫人一同在冠春園“檢閱”家眷的衣著,他們今日不僅是舉家皆往赴宴,而且跟別的賓客不同則是,國師府的車輿還會先來迎接——因為覃遜跟王老夫人是芳期的祖父母,若擱尋常人家,請祖父母赴宴,孫女跟孫婿是得親自來迎,可晏遲這國師因為享有親王爵的特權,所以才隻派遣車輿相迎已經附和禮規。
王老夫人上車,還在同身邊隨行的仆婦念叨:“這些事務,按理都是覃芳期這主婦安排,她可不是隻有一家尊長,是以今日她縱管不情不願,也應使車輿相迎她的舅祖父及舅祖母。”
高仁寬一家也的確在翹首以待國師府的車輿。
但是沒有。
直到管事硬著頭皮提醒要再不出發的話恐怕會誤時辰,高仁寬才隻好接受他們沒有享有這項殊榮的事實,先是曲氏恨聲道:“肯定是覃氏從中作梗,故意羞辱咱們,她卻忘了蓓兒雖是妾側,咱們可還是她的尊長呢!”
高仁寬忍著氣瞪了一眼長媳:“說這些話有什麽用?六娘但凡要是成點器,覃氏可敢如此狂妄?”
他先拂袖而去了,曲氏憋屈得差點沒掉淚珠子,隻好跟婆母繼續抱怨:“這怎麽能是蓓兒的錯?覃氏本就是妓子生養的,既會使狐媚手段,又心狠手辣,偏晏國師雖是近幸權臣,到底不是名門世家的子弟,打小還未受父母高堂的禮法拘教,竟比多少紈絝子還吃覃氏那套。我們家蓓兒是名門閨秀,自小就知規蹈矩的,這本是優長,誰知偏遇著個有眼無珠的……”
“慎言。”謝老夫人把曲氏的手打了下:“我們今日是去哪裏,你竟還抱怨起晏國師來?一陣間你可休得如此口無遮攔。”
“阿家,蓓兒因著上回的事故,可沒有逃過挨刑杖,媳每當想起蓓兒受的苦難,隻覺錐心刺骨……”
同乘一張車,曲氏的妯娌也就是高七娘之母都覺聽不下去了,她搖著團扇:“六娘雖是中了算計,可她要不是真要害人性命,覃氏也嫁禍不成她,嫂嫂心疼女兒是常情,可為此埋怨晏國師卻不應當了,阿家告誡得是,嫂嫂可得提防禍從口出。”
曲氏自來有些怵她的二弟婦,雖覺這話刺耳,但竟不敢還口了。
及到國師府門前,因到得晚些,難免得排候一陣,高家的車輿卻被別的賓客認了出來,不斷有人來同高仁寬打招呼的,話裏其實沒有擠兌的意思,但高仁寬偏就覺得因為他並沒有享獲晏國師的特殊對待,這些捧高踩低的小人話裏言間飽含譏刺之意,忍不住遣仆從往前去跟迎客的管事言語聲,意思是他這貴客在後頭排著呢,能不能先讓他家插個隊。
哪知道管事的回複儼然“文不對題”,說什麽晏國師方才剛迎了洛王、淮王入內,正陪著說話,怕是抽不出空閑來迎高部執了。
高仁寬剛聽完回話,就聽後頭一聲:“勞煩諸位借個道,恩貞夫人的車輿駛過。”
不是恩貞夫人的下人狂傲,禦車的人穿著的是國師府的侍衛服,這儼然是國師府使車輿相迎恩貞夫人赴宴。
高仁寬閉著眼拉上了窗,對芳期當然更增咬牙切齒的恨意。
晏遲、芳期這會兒子確然在跟兩位親王及其家眷應酬,聽聞蘇夫人被接了來,晏遲就先起身:“兩位大王恕遲與內子暫且失陪,一陣間酒宴上再敘。”
這就顯然是要同芳期親自去迎蘇夫人的意思了。
王老夫人這時已經在處花榭落座,正跟彭何氏等幾個婦人閑聊,她還頗納悶為什麽等這半天,王家高家一個人都沒見,乍一聽似乎有人在說“親自相迎”,便暗忖:若說能讓晏郎親自相迎的,除了兩位親王和自家,也就隻有王、高二門的親長了。
她就笑著跟覃芳姿道:“是你舅祖他們到了,你也該去迎迎。”
覃芳姿老大不耐煩地起身走了一趟,回來後,憋著笑:“三妹夫和三妹迎的是蘇夫人,孫女並沒見著舅祖。”
王老夫人有一時間的錯諤——哪個蘇夫人?
陪在一旁的李氏心裏暗叫糟糕,但偏被彭何氏搶了話:“怕不是……恩貞夫人吧?”
“是,三妹夫親口稱蘇夫人為嶽母。”覃芳姿好不容易才憋出點氣憤的口吻來,一邊欣賞祖母瞬間黑如鍋底的臉色。
芳期卻把母親直接迎進了清歡裏:“知道阿娘其實不耐煩跟這些人應酬,可今日這場宴會,若不請阿娘來我是咽不下這口氣的,一陣間開宴,我再來請阿娘,阿娘先在清歡裏待一陣,省得被閑雜人叨擾。”
她剛回廣茂堂,繼續陪著晏遲跟下一撥客人寒喧完,就聽說王老夫人讓她過去一趟,晏遲這時還不需單陪著男賓周旋,自然是得陪芳期先應付今天的首場挑釁。
沒到開宴的時間,客人們都散坐在匾題“桂堂東”的花苑裏,又因為還未正式開宴,其實這時間客人們也都依從主家各管事的引請,肯定是跟自己的親友要麽在哪處亭台,要麽在哪處花廳,要麽在榭館裏閑談,守著禮儀不會四處閑逛。
而關於主家招待客人的“功力”,也顯示在開宴前這其實略顯無聊的時間,引座時的安排——熟悉各家親友姻故是必需的前提,往往還得考慮著男賓和女眷之間交談話題有異,不能籠統的按“家”為單位引座,像覃相邸,那自然是宰執公及其子孫被引入花廳,還有彭儉孝等等姻親故舊做陪,王老夫人等女眷被引入的是花榭,就更不能少了彭何氏等等慣常奉迎者在側。
主家無需對人人都奉承吹捧,可得清楚有哪些客人不能少了奉承吹捧,借助引座,滿足他們的虛榮心。
故而通常情況下,開宴前的候談其實也是男女分席而坐,共坐者無論是談論朝堂社稷,抑或是嘮叨家長裏短,既不會有交淺言深的顧忌,更不會交鋒爭執,影響了胃口,飯還沒吃就被掃了興。
可總有例外。
比如高仁寬,他原本應該被引去覃遜此時所在的花廳,但徐娘明知道高仁寬極其不樂見看著在場的人紛紛奉承覃宰執,映襯得他這個部執公黯然無光,所以試探了一番,幹脆就讓高仁寬一家和王老夫人坐在一座花榭裏去了。
王老夫人眼看著高仁寬一家竟然是被國師府的仆婦給引來落座,在此之前晏遲與芳期非但沒有親自相迎,甚至都免了往廣茂堂先受主家奉茶的過場,受到如此慢怠,她的胃口肯定是倒盡了。
不過晏遲著實也不在意王老夫人的胃口如何。
所有的“通常”在他眼裏其實都像個屁,他晏遲從來行事都在情理之外,誰要是覺得他不夠禮貌,翻臉啊,當仇人啊,他可不怕得罪誰。
“我就陪你走一趟啊,等下你自己應付那堆明明一無是處分文不值還莫名其妙覺得自己尊貴得舉世無雙的蠢貨,囂張起來,不用搭理什麽狗屁禮矩。”晏遲人還沒進桂堂東,就低聲衝芳期交待。
他就是這麽個囂張的人,心儀的女子哪裏可能被所謂的禮矩壓折脊梁,必須縱容芳期跟他同樣的囂張,這才是珠聯璧合、天造地設。
芳期就果然把腰杆挺得梆梆硬。
王老夫人行事還算是有“分寸”的。
她隻讓叫芳期來,根本沒打算驚動晏遲,但這時看晏遲陪著過來了其實也不是沒有準備,老夫人心裏充滿了對自家孫女的不屑:就曉得這狐媚子肯定搬晏國師當靠山!真是愚蠢之極,當你能有今天靠的真是這張臉呢?你要不是姓覃,不是宰執的孫女,晏國師哪裏會多看你一眼。
“太婆讓孫女來,可是有什麽教誡?”
聽這話,王老夫人就冷笑道:“我也知道你聽不進我的教誡,但我看著你胡作非為,總不能閉著眼當沒有看見,所以話還是得說的。”
王老夫人當然沒有忘記上一回,晏遲對芳期的維護,幾乎沒有耐心聽她把話說完,可按老夫人總結的教訓,她上回也的確是太心急,沒有控製好語態,才讓晏國師誤解了,以為她的話針對他。
“無端可別怪我如此急怒,實在是三娘今天以國師府主婦的名義協佐無端款宴親朋,結果正宴未開,她就有這麽多做得不到的地方,若不及時糾正,今日這場宴集可就成了笑柄。”
晏遲就拉了一把芳期:“聽這話,老夫人也是好意啊,夫人就別油嘴滑舌地嘲弄老夫人了,先聽聽老夫人的話有沒有道理。”
這話說得,好像話說得沒道理就話該被嘲弄似的。
晏遲還大剌剌拉著芳期就往兩張空椅子裏坐下來,眼睛裏根本沒有長輩訓話晚輩就該站著聽訓的教條。
滿座的男人女人當然也沒個敢挑晏遲不是的,但彭何氏眼瞅著王老夫人那難堪的臉色,偏生謝老夫人等等又恍若不見,尤其是相邸的李夫人,居然還像是在憋笑一般,她隻好硬著頭皮緩和氣氛,好讓王老夫人的話能夠接著往下說。
就趕緊堆起一臉笑:“晏國師話說得風趣,也是安慰老夫人不用太焦急,著實老夫人急歸急,但本打算的仍是和聲柔語的提醒,並不是趕在今天懲誡小輩。”
芳期聽這話,就佯作要起身:“要不是何娘子提醒,我竟忘了太婆的懲誡我隻能站著領受呢,也怪我隻記得三從的禮矩,以為太婆也牢記著,剛才把教誡二字真當客氣話說出來了,沒想到太婆是真的想要懲誡……太婆息怒,雖說三娘已非在室女,不過其實也並不過多計較這些禮規,太婆的話,三娘還是站著聽聽。”
王老夫人剛張開的嘴巴,又被氣得緊緊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