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扒老臉

  當王老夫人通知高仁寬她已是無能為力,高仁寬有那麽一刹那竟然想要放棄高蓓聲。


  可轉念一想,高家不可能再出一個自甘為妾的“不肖女”,除非他也放棄能夠更加緊密攀附晏遲的機會,否則還得想辦法保住高蓓聲。


  高仁寬隻好親自出馬。


  晏遲今日在家,招待的是非常有眼力見奉獻了一筆錢財的“帽子陳”。


  帽子陳家大約是在百年前就發跡,當時靠的就是製做帽冠的手藝,這一代家主陳富仁,他娶的就是個郡主,不過郡主發妻除了讓他臉上有光之外,實則不能給他帶來更多的實際利益。這陳富仁不像其餘商賈似的,有了錢就想買/官職,他算是真正的商人,不把錢財花在這些無用的名謂上頭,要不是陳富仁當年還沒成家主,婚姻不能自主,他大約都不願意花錢娶個郡主當發妻。


  可商人有錢無權,陳富仁想要賺取更多的財富,自然不少得跟高官權貴打交道。


  他其實早就想攀交晏國師了,奈何送了幾回禮,都被退回。


  那天晏遲竟然主動拜訪,提出想要在陳家冠帽鋪定製發冠,這可把陳富仁給樂壞了。


  帽子陳雖則已是老字號,畢竟還有帽子張這麽個宿敵,兩家為了稱霸冠帽行當,百年來都在明爭暗鬥,如果陳富仁能夠走通晏國師的路子,他家的冠帽說不定能再次帶到一國天子的頭上!!!


  當今天子一旦成為陳家冠帽鋪的客戶,張家還拿什麽跟陳家爭?

  更不要說如果當今天子願意將朝服冠冕都交給陳家製作……張家就可以改行了。


  所以陳富仁當機立斷,晏遲其實根本沒有開口索賄,陳富仁就主動送錢至國師府。


  收一富賈的賄禮,晏遲根本就連巧立名目的環節都省了。


  說來這位陳富仁雖說是個商人,但他還的確好風雅善詩文,言談風趣幽默,關鍵的是該花的錢從來就不吝嗇,於是乎他居然能結交不少名士,晏遲今天請的不是陳富仁一個,還包括了陳富仁的朋友們。


  晏遲雖是眾所周知的近幸權臣,一來他占卜出燕趙地動使萬千遺民幸免於難的光輝事跡確然能吸引不少名士心折,再者他的儀表風貌看上去完全不弱於那些名士,行事還放蕩不羈,雖說跟父族反目的事多少引生了爭議,可真正的名士卻大多敢愛敢恨,原本自己就不受禮法拘限,自有一套道德標準,所以他們對晏遲沒有成見。


  這一見,還頗相談甚歡。


  正是觥籌交錯之際,高仁寬就來求見,不少名士都蹙起了眉頭。


  倒不是他們多麽鄙夷高仁寬的品行,要怪也怪高仁寬張口不離禮法,名士們不當這位是同道中人。


  “我今日跟諸位飲酒飲得盡興,居然有些過量了,這會兒子也著實沒法走遠道……如此,我隻好在屏風那頭見一見高公,還望諸位海涵,暫止言談。”


  陳富仁沒喝多,他一聽這話,心裏鋥光瓦亮的,明白晏遲也沒有喝多,擺明了就是要讓他們隔著屏風,做個耳證。


  商人的消息渠道本就通達,陳富仁自然也聽說了晏國師有個姬側是高仁寬的孫女,最近犯了事,眼看已然身陷囹圄,多半得受刑責了。


  他便笑道:“如此暑熱,部執公竟此時拜訪國師,當是有要緊的事,論來我們應當先回避……不過難得國師今日興致高,我們更不甘心敗興而歸,隻好腆顏繼續叨擾。諸位,咱們先安靜,等國師與部執公之事了結,再繼續飲談如何?”


  那幾個名士也不想立時避走,都道“可行”。


  風流不羈的人從來不怕做隔牆之耳。


  這是一間水榭,極敞闊,一排屏風那端,高仁寬是從另一側過來,他壓根不知道居然有好幾雙耳朵,其中的一雙還屬於他某個學生的親爹。


  開口就是求情:“老朽著實是……今日之請托,當無端麵前可謂難以啟齒。”


  這一句開場白就讓屏風那頭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真名士因為放蕩不羈,往往交遊廣泛,也就是說他們其實無不通達世俗人情,隻不過自己不肯按世俗人情來,總之這會兒子一聽高仁寬的話,聽出的就是滿腔的虛偽。


  難以啟齒就別啟齒,既下定決心啟齒了又何必說這話呢?

  晏遲對高仁寬並沒有冷臉:“高公說說看吧。”


  高仁寬長長一聲歎息。


  某個名士立時舉起手掌在鼻子前直扇風,仿佛他已經聞到了高仁寬的口臭味。


  “老朽家的不肖孫,做盡喪節之事,老朽已經發誓不問她的好歹,與之斷絕祖孫之情。更遑論近來聽說,她居然聽信旁人唆使,意圖害殺人命!!!老朽隻恨家門不幸,後輩中竟出此蛇蠍心腸之人。


  然,老朽表妹,該不肖孫一聲姑祖母,且表妹因年事漸高,難免對後輩疼惜勝於管教,不忍見那不肖孫受罪懲,淪囚徒……老朽著實是受不住女眷苦苦哀求,況且……畢竟那不肖孫曾承歡老朽膝下,老朽憶及她兒時之乖順,不由也惋惜她一念之差,才入魔障。


  老朽望無端……再寬恕那不肖孫一回。”


  屏風後的眾名士:……


  他們其實對於敢於追求愛情的人一點不存鄙夷。


  但對於一廂情願死纏爛打的人可就沒什麽好印象了,晏國師的心上人是誰?必須是發妻啊,慢說當年是晏國師親自上請先帝賜婚,便是在早前,跟他們飲宴時,甚至都不忘讓婢女打聽國師夫人現在何處,午飯一個人可用得好,這牽掛之情,還被他們齊聲取笑了番。


  又雖說不曉得高部執家的孫女犯了什麽事,但害人性命四字卻是高部執自己說出口的!

  關鍵是身為祖父,為親孫女求情不是很正常麽?但高部執非得把他自己擇清,先解釋一番他絕對不讚成孫女的行為,隱隱的意思,孫女本是個好孫女,是因為太過愛慕晏國師才入的魔障?


  嗬嗬,感情他家孫女對男子動了情,死纏爛打不擇手段硬要做妾,還該怪被孫女愛慕的男子太優秀?


  “高公既然開了口,我會請興國公,執刑不必太嚴。”晏遲一副想要速速終結這樁倒黴事的口吻。


  也就是他承諾了高仁寬,這回保高蓓聲不死。


  但這當然不能滿足高仁寬拉下老臉登門相求的目的。


  “老朽懇求無端,向興國公說明那不肖孫並不存害人性命的惡意,隻不過被江津侯家的庶女利用。”


  “高公,今日不宜再談此事……”晏遲已經暗示高仁寬隔牆有耳了。


  但高仁寬當然沒聽進去,他又長長歎了聲氣:“為了這不肖孫,老朽真是……丟盡了臉,越怪當年運蹇,若非如此,已經與趙相公結成兒女親家,老朽那長子也不至於娶了個隻知溺愛女兒的婦人,老朽更不會因為不肖孫而蒙羞!”


  晏遲一挑眉:“還有這回事?”


  “趙相公當年視老朽為知己,本有意與老朽聯姻,願以嫡女許配犬子,口頭已經說定。可惜的是老朽被政敵抨擊,有貶往嶺南之厄,老朽聽聞趙相的夫人不舍女兒遠嫁,然趙相公卻不願失信於老朽,趙家夫人憂愁抱病,老朽不忍,主動提出作罷這門姻緣。


  趙相公為此事深感愧疚,竭力保得老朽未獲貶謫,不過老朽心灰意冷,致事賦閑,若非開封失陷,君國危難,老朽並不願再爭起複重入官場。”


  高仁寬說起前塵往事,唏噓不已。


  但所有的耳朵都聽明白了,高仁寬是用趙相公曾經言而無信的舊事,想讓晏國師也因愧疚,給他麵子,應他所求。


  “我欠趙叔救命之恩,既然趙世翁居然也欠高公的人情……高公就直言吧,想讓我怎麽做。”晏遲答應得痛快。


  高仁寬的願望是讓晏遲把他家孫女扶正,但就算他這時臉皮能比城牆厚,如此直言也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於是又是一陣唉聲歎氣。


  “那不肖孫死了心的違逆尊長,老朽也確然說過決裂的話,可要真不聞不問不顧不肖孫的死活,老朽能下這狠心,我那渾家,還有表妹,但凡憐愛不肖孫的女眷都得尋死覓活……所以老朽隻能懇求無端,容她個棲身之處。”


  晏遲點了點頭:“這件事,其實並沒有真正造成何姬殞命,看在高公的情麵上,我原本也沒打算深究,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曾想高小娘氣性大,非要坐實蟬音殺人,居然還說出我包庇蟬音的話……”


  “老朽實在汗顏,隻望無端念在……那不肖孫是因為妒恨才智喪神昏……老朽可厲斥不肖孫,擔保她日後再也不敢行為狂妄有失體統之事。”


  一眾名士:……


  說好的一刀兩斷呢?

  好笑了,要是高部執當真不忍讓孫女落得淒慘處境,顧什麽顏麵名聲啊,自家孫女帶回自家不就是了唄,哪怕再難嫁出去,高家還養不起個老閨秀了?既不想把孫女領回家,還說了要當麵教誡,這算盤,無非還是想靠著這個已為妾側的孫女,爭取晏國師的寵顧,好繼續為家族謀福利唄。


  天底下居然有這麽虛偽的人!!!


  晏遲似乎也不想讓高仁寬的虛偽臉孔繼續暴露,他趕緊答應了讓人送客,等回酒席,好一張尷尬臉。


  “國師何必如此寬容這等卑鄙小人?!”一個名士忍不住打抱不平。


  晏遲攤著手:“眾所周知,我欠趙叔一條性命,但趙叔已然過世,我也沒法子再知恩圖報了,高部執雖則和趙叔並不曾交識,的的確確跟趙世翁……唉,諸位剛才也聽到了,高部執咬定說趙世翁曾經背信棄義,我必須給予他高家補償,罷,這債我認,我也背,橫豎我也不愁多養個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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