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國師又教學
芳期眼睜睜看著常映從藕花叢中“遊”出來,極度委屈地望著她,仿佛有萬語千言需要辯解,可眼珠子往她身旁晃一晃,神色到底湧現出了驚恐之情,咬著嘴巴喪著臉,一步步“遊”到棧橋那兒,胳膊一撐躍上去腳底生風般須臾走得不見影。
常映哪怕一個字沒說,芳期也懂得了她的委屈。
常映能騙得過她,騙得過分明也極善水性的晏國師麽?晏國師就算不是主謀也必然是同謀,但為什麽分明已經演了半場英雄救美的好戲,突然終止還把常映給出賣了?
“還想不想學,想學我教你。”
晏遲一直還拉著芳期的手臂,並不太用力,他的手指能感覺那濕透的衣袖緊緊纏裹著的肌膚,濕冷的水意下尚透著人體的溫暖,還是隔了一層,分明卻比直接的觸碰像更親近了,垂注的視線是她已經濕透的烏發,高挽的發髻還沒有散亂,但鬢發緊貼在麵頰上,烏黑和瑩透都是如此顯然。
還救哪門子美啊,直接由他教授鳧水好了。
但芳期卻想起了晏遲當老師時的嚴厲作風,就覺得眼耳鼻以及喉嚨又開始難受了:“我今天不想再學閉氣了。”
她是不想再嗆水了。
“常映打小就在水裏遊大的,水性好但以為個個都跟她似的天生不怕水,教學的方式根本就不對,我教你,我們不閉氣。”晏遲循循善誘。
她的睫毛也濕了,陽光照在上頭金燦燦的一抹水光,但那雙瞳仁肯定黑得誘人,第一次見麵時他其實就留意見了她的一雙美目,像一朵夭穠的玄都桃,花蕊裏含著的卻是黑珍珠,他那時看了一眼就把眼睛移開,玄都桃和黑珍珠卻悄悄躲進了他的意識裏。
晏遲想起那時在遼國的長白山,閑極無趣的他悄悄去逛山下集鎮,買過不少從大衛傳至遼國的話本,有一本上有一句話,把男女之情描述成了世間最玄妙的事物,說有如人們不經心培植的芳朵,不去留意什麽時候結了花苞什麽時候已經含苞欲放,某一天當春風來時,恍惚的一眼,才驚覺芳朵已經盛放。
不經意收獲的驚豔,從此就用心培植,這朵花就在人的生命裏成為不可失去的執念。
他那時覺著這個著書的人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再是用心培植,還能扭轉花開花謝的天然規律了?
現在他才有點明白話本裏的話不是虛撰,事物之所以能稱玄妙,往往都是不合理常的。
就像從來不信男女之情的他,居然有朝一日也在憧憬能和什麽人,得一個天長地久。
“不用扶著棧橋那死物光在那練踩水,你扶著我的手,體會下什麽叫鳧遊。”晏遲不想讓芳期太窘迫,他想真的教會她鳧水,他先鬆開手,又再伸出手,等著芳期自己抓著他的手臂。
西湖水麵上,芳期隻露出肩膀,但水卻僅僅才淹沒晏遲的手肘,波瀾底男子黑色袍裾招展像水草,讓芳期往水底看一眼就趕緊移開目光,她隻能看著晏遲的臉仿佛才不算非禮勿視,卻又看見了他比常人淺淡的眸子裏照出自己的身影,心就怦怦跳得慌。
手伸過去,芳期決定還是認認真真先學鳧水吧。
晏遲的胳膊果然牢靠有力,不比棧橋差多少。
芳期用心聽著晏遲的指點,怎麽控製呼吸,怎麽有節奏的踩水,手上盡量不要用力,要用腰腹的力量使身體上浮,他一直在說話,又淡又薄的嘴唇也像極有節奏似的一翕一合,偶爾露出一點牙齒,雪白,被波光折射在上,明明應當有冷光,可不知為何芳期總覺得晏遲那張唇色比常人更淺淡,峰廓比常人更淩厲的嘴,今日一呼一息都帶著溫度。
係統又來搗亂了,不斷的叮咚亂響鼓勵著她趁此絕佳時機趕緊完成任務。
芳期咬著牙不去理會腦子裏的“兵荒馬亂”,學鳧水學鳧水,用心學用心學。
她突然意識到水已經漫上了晏遲肩下半寸,這裏的湖水定是更深了。
呼吸一亂,氣息就慌了,身子往下沉,力量頓時集中在了手指上,踩水的腳也完全失去了章法。
“別慌,安全的。”晏遲站住了:“你先放開左手,別怕,聽我的,放開左手。”
在芳期鬆手的一刹那,他上前一步與芳期並肩,一隻手臂仍讓芳期扶著,一隻手往芳期小腹處一托。
芳期就覺得自己這回才是真正浮在了水麵上,身子變得極輕巧,與水麵持平的視線竟像忽然變得更開闊,她能清楚的看見波光裏跳躍的陽光,金燦燦的又隱約幻化出霓虹的色彩。
“很好,跟著我,現在感受一下恣意的鳧遊。”晏遲的身體貼近前。
但不緊密,西湖水在他們之間流動,身體還是若即若離的。
這天芳期並沒有真正學會鳧水,但晏遲說她進展神速,她也就信了,為了報答晏國師的悉心教學,晚飯芳期當然免不得親自下廚,入伏了菜肴多以冷拌菜為主,芳期今天準備的是冷鍋串串,加一鍋子西湖魚羹,廚房裏打下手的原本隻需三月就夠了,但今天常映卻非要幫廚。
丫鬟這時還沮喪著臉,一見芳期趕緊辯解:“夫人,我是想好好教夫人鳧水的,但他們非要讓我佯作溺水,好教阿郎借英雄救美的機會占夫人便宜!”
三月在攪魚羹,聽這話勺子差點沒丟鍋裏去,看著常映好一番唉聲歎氣,連她都覺得這姐妹腦子的確是一根筋了。
“他們是哪他們?”芳期笑問。
“鄔娘子、八月還有胡椒!”為了不被夫人冷落,常映一咬牙把她知道的同謀都出賣了。
芳期:……
她可算明白了那回馬車為何突然刹停的根由。
這些人都看出來晏國師已經“居心不良”了?嘖嘖,除了胡椒外,鄔娘子跟八月拿的可都是她的薪俸,怎麽能夠奉迎晏國師的心意行事啊,說好的忠心不二呢?
“還是常映跟我一條心。”芳期由衷道。
她決定減薪,敲打了一下鄔娘子跟八月兩個。
“是吧,我就說了夫人絕對看不上阿郎,胡椒居然還罵我傻呢!”常映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陷入了憂愁:“可是他們都說假夫妻是做不長久的,阿郎要是沒得逞,夫人遲早會離開國師府,那我豈不是再也不能服侍夫人了?所以……夫人或者考慮考慮,我看著阿郎雖冷冰冰凶巴巴的,但也不是沒有優長,夫人要不忍一忍阿郎的缺陷,畢竟阿郎的優長更多。”
三月看著常映直發愣。
晏國師知道在常映眼中,他這主人原來是如此不堪麽?
“國師有什麽優長?”芳期仍在跟常映閑聊。
“有錢啊。”常映想都不想就說:“夫人不是總想著富甲臨安麽?要是跟阿郎做了真夫妻,願望立時就達成了,我不瞞夫人,有人提出要買無情苑,開價都開到了九千金,但阿郎仍不肯轉讓,那可是九千金啊,阿郎都看不入眼,得多豪富才能不為所動啊。”
芳期有點哭笑不得——原來我愛財的形象是如此深入人心麽!
但她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什麽人啊,夠膽提出買國師的別苑。”
“聽阿娘說,是個什麽縣主的孫女。”
縣主的孫女?
芳期更覺奇怪了,大衛如今有縣主麽?她仿佛聽說隻有公主、郡主啊?難不成常映聽錯了徐娘說的是郡主?這也不對啊,大衛現今隻有兩個郡主,一個是洛王嫡女,一個是芳舒妹妹生的淮王女,可兩個郡主都還小呢,哪裏來的什麽孫女?就算周太後所出的柔佳公主,當然現在已經成長公主了,柔佳長公主的兒子都還沒啟蒙呢。
懷著這樣的好奇,芳期吃飯時就問了一句。
“還真有個縣主的孫女。”晏遲不以為意:“其實就是帽子陳家的女兒,不過這陳小娘子慣愛以宗室之後自居罷了。”
帽子陳芳期是知道的,據說是開封首富,現在是臨安首富,但也是實打實的商賈門第,他們家的女兒怎麽成了宗室之後?
“是郡王的女兒,才能被封縣主吧?”芳期問。
“大衛的宗室爵位不限封,幾百年下來,不知有多少親王、郡王,皇室哪裏能夠個個都給他們封地薪祿啊,所以說是宗室,實則有的也窮酸得很。舊開封時期,就有不少宗室把女兒嫁給富賈,說嫁已經好聽了,其實就是賣女兒,換得一筆聘財。
那時不僅有帽子陳,還有帽子張,帽子張家一口氣買了七、八個縣主,被奉為開封首富,帽子陳家不甘落後,咬牙居然買了二、三十個縣主回家,才把帽子張家給壓下去。”
晏遲把這些開封往事如數家珍,說來跟芳期佐酒:“這些被富賈買回家的縣主,開封城破時倒反而有逃過沒被遼人俘虜的,想買無情苑的陳家女的祖母就是其中一個,那會兒戰亂,她連姓氏都不敢提,生怕被人知道她是宗室女劫去向遼廷獻功,直到羿承鈞稱帝,護住了這半壁江山,這些人又開始抖擻起來,可羿承鈞壓根就不想承認這樣的宗室女,最在意被人詬病羿姓做為皇族竟然賣女兒,什麽縣主孫女,跳梁小醜罷了。”
“原來如此。”芳期的好奇心得到滿足,拿了一串香蕈出來,吃得津津有味。
晏遲忽然問:“常映怎麽忽然提起這件閑事的?”
芳期:……
是為了證明晏國師你多麽有錢,所以值得我考慮考慮。
但這大實話千萬不能說出口。
“晏郎還想贏李郎跟阿霓麽?”芳期很義氣的顧左右而言他,不惜提醒晏國師曾經遭受的“敗兵之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