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悲亡

  晏遲還沒想好怎麽在不驚動辛遠聲的前提下讓自己的田莊宰一頭牛送過來,這回富春的渡假就及其倉猝地結束了。


  是付英親自趕來的富春,通報一事,晏遲聽聞後其實心靜如水,但他清楚這件事絕對不能隱瞞芳期。


  這一天,芳期是真正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其實清醒後還不願意幹脆利落地離開床榻梳洗穿衣,捂著頭又再“纏綿”了一陣,實在覺得饑腸轆轆才舍得離開床榻,很莫名的,昨晚一場覺她竟然能睡得這麽酣足,仿佛半分心事都沒有的狀況,把這些日子以來拖欠的“睡眠債”一次性都給補足了。


  結果梳洗妥當剛填飽肚子,就見晏遲跟個債主似的一臉凝重邁進她的居院。


  鄔氏很有眼色的示意仆婢們都退避開去,由她自己無聲地掩上了院門。


  “鄔娘子,我瞧著晏國師的臉色可不多麽好,也不知外頭突然發生了什麽變故,萬一晏國師衝夫人發火,我們又都不在近前……”八月很擔心,九月、臘月兩個儼然也都不情願就這麽避離,她們站在院門外反而被鄔娘子個團團圍著,仿佛鄔娘子跟她們不一樣,是國師府的仆婢似的。


  鄔氏覺得自己受到了顯然的排擠:這幫小丫頭,大家夥在一塊服侍夫人都多久了?怎麽還排外呢?臘月可還是我的徒弟,眼下都把我當刁仆防!不過嘛……也反襯出夫人多麽得人心,不枉一直善待這幾個丫頭。


  “要是國師發脾氣,我們在場又有何用?”鄔氏偏說違心話。


  八月把胸膛一挺:“我們雖勸不住國師,多少能為夫人壯壯氣場吧,也沒有眼見著晏國師恃強淩弱,我們就躲開來的道理。”


  九月跟臘月直點頭——單缺了個三月,她這時基本已經隻負責往皰廚打下手的事務了,此刻並不在院子裏當值。至於常映跟胡椒,她們其實主要承擔的是芳期的安全,多數時候其實都不在左右服侍。


  “你們傻不傻啊,都看不出阿郎的心思?”鄔氏覺得自己再賣關子的話恐怕會被徹底孤立了,扶著額頭直歎氣:“我們都明白,阿郎跟夫人是假夫妻,可阿郎現下顯然不滿足繼續跟夫人做假夫妻了,阿郎今日顯然是有急事告知夫人,不過沒有驚動夫人早起,甚至還專等著夫人用了膳才過來說事,怎麽可能是衝夫人撒氣的?你們啊,忠心歸忠心,可一個個的都情竇未開,未經男女之事,覺著這同個屋簷下朝夕相處著,國師跟夫人還能一直是對有名無實的夫妻了?”


  幾個丫鬟麵麵相覷。


  八月小聲的問:“鄔娘子什麽時候經過男女之事了?”


  一門相隔的院子裏,其實也是兩個沒有經遇男女之事的人。這個時候末春上晝的霧氣已經消失得絲縷不見,明晃晃的太陽從天上遍顧人間,清晨的曖昧已經不見了,所有的一切都有鮮明的彩色和蓬勃的生機,剛斟出的一碗熟水也恰如萬物,香氣在芳期的鼻子下繚繞經久。


  “晏永一家,昨日被處決了。”


  晏遲通報的這件事,真的不算晴天霹靂,足夠產生讓人五雷轟頂的震悚。


  芳期躲來富春,其實有很大程度都是為了躲避晏永一家被行刑的時刻。


  這一家人裏,包括了晏竑。


  “我們要回臨安城。”晏遲忽然覺得他不知道該怎麽把那件突生的事故……說出口。


  他還是選擇了起身,走過去,一隻手放在芳期的肩上,這個時候他們麵對的是同一方景致,紛紛揚揚的桃花正在辭別這一年殘春,看得久了,被陽光晃花了眼,其實也像飄灑著的鮮血。


  “十六妹,這個傻子,她在刑場觀完刑,飲匕自盡……”


  晏遲明顯覺得手掌底下,肩膀的抽搐和顫抖。


  “我們要回去,否則她沒辦法跟晏竑共葬,梅仁行甚至不敢去認領十六妹的屍身。”


  直到渾渾噩噩的回到臨安,回到國師府,芳期才能喃喃出聲:“我們能為十六娘做的,就隻有這件事了麽?”


  她並不需要答案,因為她清楚答案。


  如果她能讓晏竑活著,梅十六娘才不會死,可她已經告訴梅十六娘無能為力了,那個女子……她也跟晏竑一樣選擇了死亡,她不是因為怨恨誰而厭世,她隻是為了陪伴。


  梅十六娘應該明白的,晏竑的最後一程,其實走得孤單,他不願和晏永、黃氏一同走上黃泉路,陰冥地府,他和所謂的家人其實背道而向,所以梅十六娘才會選擇陪伴,因為她和晏竑的心靈,其實一樣的幹淨不染塵垢。


  她能為他們兩人做的,還有什麽呢?


  這天晚上芳期又把自己卷進了被褥裏,她很長時間都沒睡著,在狹小敝悶的空間充滿了自己混濁的呼息,她腦子其實轉不動但有千百種念頭互相糾纏,突然間她就聽見“叮咚”一聲。


  小壹:親,我知道你很難過,我可不是想說風涼話啊,隻不過我知道千年之後的世界,對於為情自殺的人,其實世人都會認為他們愚蠢。您所處的這個世道,絕大多數的人,雖說不是因為兩情相悅才跟另外的人成婚,就是盲婚啞嫁嘛,但大多數的人尤其是女子都是從一而終的。


  可您知道千年之後嗎?那時候的人婚嫁自由,親爹親媽都不能左右他們的婚姻,可是他們反而少了從一而終的愛情,兩個人,為了些微矛盾就可能分道揚鑣,哪怕有了子女呢?也多的是離異的夫妻。


  有的人開始每一段感情都很認真,可漸漸感情就磨滅了,他們的一生中,可以換很多愛侶,他們不會因為誰的死就活不下去,所以他們會把自殺的人都看作異類,心理有問題的病人。親,其實我是想安慰你,你不需要再覺得愧疚……


  芳期:小壹,我沒有愧疚,我清楚得很,哪怕沒有我,晏竑會死,十六娘也會死,我至多就是沒能夠挽救他們的命運,我不是神仙,也根本左右不了別人的生死禍福。如果沒有你,我大抵也離死期不遠了,我連我自己都救不了。


  可是我還是覺得難過,晏竑不該死於附逆之罪,他要是活著,十六娘也會活著。我不想再看著更多的好人,像晏竑和十六娘一樣枉死了,我要救他們,我想盡全力,我不能保證所有的好人都能免受禍殃苦難,可是大衛若不滅亡,大衛的國民,他們至少還有安樂美滿的機會。


  小壹:親您想通了願意執行任務了?

  芳期:但我不想受你們的引導和限製,我還是那話,我不會用欺騙晏遲的方式達成我的目的,除非……


  小壹:我懂了,我有自信,親,你絕對絕對已經對晏遲動情了,你們是兩情相悅,本來就該做一對真正的恩愛夫妻。


  芳期閉著眼一點都不想再搭理這破係統了。


  第二天她回了娘家去家兄長,她突然想知道覃芳姿和彭子瞻那件事如何了。


  “那外室生的是個女兒,所以彭儉孝夫婦兩個就不急著讓孫女認祖歸宗了,二娘她……也沒回過娘家,我還在服製,故而沒顧得上跟她坦言勸她接受納妾一事。”覃澤見芳期似乎憔悴了不少,心裏憂急:“是否沂國公的事,多少還是牽連了無端與你?”


  “大哥就安心吧,我們沒被牽連,隻不過最近因為別的事,我有點操心,所以才一副睡沒睡好吃沒吃飽的鬼樣子。”芳期想了想還是跟覃澤道:“我想辦法,抽空去會會彭子瞻在外頭養的那女子,要是她隻圖財,我給她筆錢讓她帶著孩子避出臨安好了,二姐那性情,我敢說她要得知這事必定是放不過那母女兩的,若造殺孽,我們與二姐到底是手足,同樣是愧對人家,大哥跟我說說那女子現在居住何處?”


  “這件事怎能讓三妹操心?”


  “我都知道這件事了,還能眼看著那母女二人被殺害不成?”芳期著實信不過覃芳姿會接受彭子瞻往她頭上紮綠頭巾還忍氣吞聲,那女子雖有錯,貪圖富貴才自願為個妾側,不過彭子瞻好歹是個官家子,納妾是理所當然,妾室怎至於罪該萬死?就更何況稚子無辜了。


  “三妹怎麽不問三妹夫?”覃澤懷疑芳期跟晏遲是在鬧別扭了。


  “沂國公府剛出了事,雖未牽涉晏郎,但他多少會為這件事煩心,且他也未必樂意我插手彭子瞻的事……”


  覃澤拍了拍額頭:“倒是我糊塗了。”


  芳期於是成功問到了彭子瞻那外室的住址。


  她沒有貿然登門,而是想了個借口把那女子約出來在外頭見麵,隻不過是派遣了鄔氏去請人,結果女子度量著鄔氏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富貴門第的管事,居然問都不問相請者何人,是男是女,就欣然赴約了。芳期打量這位,還沒看出來除了貪圖富貴這個習性之外別的特征,就聽小壹“叮咚”上線。


  ——親啊,我得告訴您這位姚氏在原生世界居然也是彭子瞻的妾側,您知道和您是什麽關係了吧?

  芳期:哦,妻妾關係。


  小壹:是的,不過姚氏在原生世界生的可是兒子,您想想為什麽平行世界變化的事隻不過嫁給彭子瞻的人成了覃芳姿,姚氏居然就生了個女兒呢?


  芳期:這事有蹊蹺啊。


  芳期就對姚氏露出了美麗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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