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野心從來未死
晏永卻不覺得晏遲當真能手段通天。
這天他去見了越國公,回家後,還是像過去般直接就進了內宅正房,由黃氏親手替他更衣,他見黃氏似乎猶豫了下,就低聲道:“竣兒就是咱們的嫡長子,雖然有禮法限製,我不能當人麵前替他服製,不過在家裏,不見外客,還是替他著素服吧。”
一句話差點沒把黃氏的淚珠子說得掉下來,再替晏永係衿結時,指掌連著手腕都顫抖得厲害,她拚命咬牙忍著,把狠話給憋在喉嚨裏,把歎息發出:“晏遲不會放過我們,可為了對付他,官人冒這麽大的風險……不如聽竑兒的計劃,緩緩圖之更穩妥。”
“一天不替竣兒報仇血恨,你是食不甘味臥不安寢,我跟你共情同心,也著實難忍下晏遲這逆子的惡行!竑兒有他的方法,我有我的計劃,阿鳳放心,我行事會更加小心,隻是居中起撮合聯絡的作用。”
黃氏垂著眼瞼,當替晏永更好素服,手就幹脆握著晏永的指掌,他們兩個並肩坐在一張軟榻上,黃氏就挨過去靠著晏永:“越國公打算跟榮國公聯手了?”
“先動手的是越國公。”晏永沉聲道:“越國公總算肯跟我說句實話,原來那個什麽許純陽竟然是越國公使了障眼法薦去的晉王府。”
黃氏吃了一驚,把頭都從晏永肩上抬起來了:“越國公為何這麽做?要不是許純陽,官家怎會決定清修長生讓太子主持國政?”
“就是為了逼著榮國公另作打算。”晏永的聲音越發低沉:“周聖人沒有太大野心,想著日後她橫豎都是太後,即便榮國公比不上興國公更得未來天子的器重,榮國公府也不至於就此落魄了。但榮國公卻不這樣想,越國公心裏清楚,榮國公跟司馬權一直就在明爭暗鬥,榮國公不甘心被司馬權一直壓在上頭。”
“皇後跟貴妃過去嫌隙不是更深?”
“此一時彼一時,而且越國公跟榮國公顯然是各有打算,越國公想要擁立的人不會是八皇子 。”
“那就隻有淮王了。”黃氏蹙著眉頭:“淮王與司馬家的情誼,可比羅家更加深厚。”
“是清河王。”
黃氏挑眉:“清河王怎麽可能……”
“如若太子之子夭折呢?”
“越國公是想直接造成太子無後?!”
“越國公沒跟我說具體計劃,他現在需要爭取的是聯合榮國公當事發時諫言廢儲,我預料,越國公是把穩了官家的脈,官家重後嗣,然而今大婚的幾個皇子,唯有清河王子嗣最豐,清河王妃又有了身孕,還有清河王府的一個孺妾,也已有了身孕。清河王當年能患癔症,現在癔症便能夠康複,就好比晏遲……他一個狂人現在不都無異於常人了?越國公多半是徹底弄清楚了清河王因何被廢,堅信隻要官家願意,清河王的癔症就能康複。”
“晏遲會保太子儲位麽?”黃氏關心的不是誰能登基,她關心的是晏遲會不會也見風使舵,要若是榮國公說服了晏遲為同盟,而且最終勝出的是八皇子……晏遲照樣能夠位高權重!!!
“我會勸榮國公躲於暗處,隻在關鍵時置太子於死地,這樣一來便是越國公計謀未成,榮國公府也能免受牽連。晏遲不會跟越國公同盟,越國公更加不會起意拉攏晏遲,因為晏遲曾經坐視清河王被廢,越國公已在懷疑清河王的失勢有晏遲的推動了。隻要晏遲站定太子陣營,榮國公也不會再有拉攏他的念頭。”
黃氏長長地舒了口氣。
氣舒出來,卻立時又想起來另一件鬧心事:“我不是覺得十六娘不好,隻她的爹娘……著實是貪得無厭卑鄙無恥,竑兒要真娶了十六娘,梅仁行夫妻兩個恐怕就會一直在國公府賴著不走,而且還要作威作福。”
“竑兒要替他兄長服製九月,不等那時正式談婚論嫁,說不定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了,我們還能被姓梅的威脅?放心,隻要一切順利,我絕對不會讓再讓梅氏進我晏家的大門!”
晏竑這時正看著女子羞羞搭搭遞給他的一雙黑布靴,他沒有接過來,臉色冷冷的。
“我知道晏大郎雖是罪有應得,但四表哥仍然要替他服製,這雙鞋子我不能做出別的花俏來,我隻是討了雙四表哥穿舊了打算丟棄的鞋子,留心了鞋底磨損的區差,估摸著做出來這雙鞋子四表哥應當覺得合腳。”這個季節的風更加和暖了,往枝梢間拂動,一片落花就沾在了梅薇裳的發髻上,落花是靜止了,飛揚的是水色裙角,她潔白的手捧著烏黑的鞋,活潑的眼睛完全看不出晏竑臉上的冷意。
“梅小娘子為何替我一個外男做鞋?梅小娘子應該明白的,我其實不是你的表兄,我的外家是黃門並非梅門。”
“四表哥,你雖在服製,可沂國公與黃夫人跟我爹我娘卻已經有了口頭約定,我們日後會是夫妻……我不是替外男做的鞋子。”
晏竑沒聽說過自己已經有了未婚妻。
但他知道是怎麽回事,從那天晚上花苑裏的“巧遇”,到今天直接挑破窗戶說亮話,為的也就是沂國世子夫人的名分。
他的父母肯定是不想受這威脅的,但誰讓梅仁行一家是他們自己招來?
晏竑垂著眼瞼:“父母之命,梅小娘子當真願意聽從?”
“願意啊,身為子女,婚姻大事當然得服從尊長之命。”
晏竑笑了一下,接過那雙鞋。
他服製,但不需居家,更加不至於推拒實授,因為他不是死了父母隻是死了兄長,晏竑今日其實本就打算出門的,他差不多就要獲實授了,有一些任上的事務,他得請教請教更有經驗的人。所以晏竑就隻把手裏鞋子,遞給了打算跟他出門的小廝:“你先拿著吧,等會兒放門房。”
在角門處,他又遇見了長嫂,仍是禮見,不理會長嫂仇恨的目光,晏竑也沒再寒喧,有的事情和有的人他已經無法顧及,他隻能做好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晏竑還沒抵達今天想要拜訪的人家,途經某個曲弄口,隻見一堆布衣閑漢圍著不知議論什麽,他本沒有留意,卻聽清了“假幣”二字,晏竑才讓小廝去打問仔細,他也下了馬,在一樹蔭下站住,等了沒多久,見小廝過來。
“世子說這事奇不奇,原來是一個百姓,在永和宮動土儀式那天得了枚賀幣,當珍定似的成天拿手裏把玩,怎知金幣竟然被把玩得褪了色,那人當奇聞般拿出來跟鄰裏們講,鄰裏們都在議論,懷疑是他哪天沒留意,被他人用假幣掉包了。”
晏竑聽說是朝廷慶典時散發的賀幣,也就沒怎麽上心。
這樣的賀幣是沒人敢作偽的,且也並不能方便流通,沒有作偽的必要。
可等到次日,小廝又為了賀幣的事來找晏竑說閑話了:“昨日小人在街上聽了那耳朵奇事,回來後就跟左大閑嘮,正巧左大那天也去觀禮,幸獲了一枚熙和永盛錢,就找尋出來,怎知竟然也像有些褪色的模樣,左大一橫心,就拿了枚鐵錐刮那金幣,居然就讓上邊的鎏金剝落下來一大塊……這怕不是被人掉了包,是朝廷派發的就是假幣吧?”
晏竑這才討要來那枚金幣察看,先就斷定了:“看幣麵上的鑿字,絕對不是偽造,可鎏金為何這麽容易褪色?便是用鐵錐硬刮,也不能夠造成這麽一大片的剝落。”
鎏金幣不是純金,可鍍的金箔卻是黃金錘成的薄片,鎏於銅器表麵慢說這麽快褪色,用銳物用力刺劃,也隻可能造成絲形損傷,不會有片狀剝落。
晏竑也鬧不清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了。
芳期這時也正看著八月送給她的那枚熙和永盛幣,自從她當日發現這金幣褪色之後,當然沒有再貼身攜帶了,隻是隨手將這枚東西棄於一個水盂,今天撈出來一看,好家夥,褪色褪得極其徹底,幹脆成了一枚銅幣的真容,而且水盂裏的水絲毫沒有變色,銅幣表麵的那層“鎏金”不知什麽材質,居然就揮發了。
但她比晏竑知道得更多的是,這種東西肯定出自晏遲的手筆,當然這是一件機密,晏遲絕對不可能讓更多的人知道這種東西跟他有關。
而芳期今日之所以會把這東西拿出來把玩,是因為聽徐娘說了一件“恐怖的傳說”——不知哪裏興起的謠言,說太子執政會使社稷崩亡,最明確的兆示便即熙和永盛幣會褪色,這個傳說當然沒有廣泛流傳,太子反應很快,肯定會把謠言扼殺在初生時。
晏遲設的局,竟然是要坑太子?
太子這時也正在跟晏遲計議。
“這是陰謀!!!”太子斷定:“有的人已經摁捺不住了,無端看這件事應當如何應對?”
“如果這是陰謀,那麽問題肯定出在監造永盛幣的官員身上,殿下,謠言是不能徹底扼殺的,臣的建議,殿下當然是要追察清楚,並及時上報官家。”
“殿下不能察究此事。”司馬修立即阻止。
晏遲看了一眼司馬修,幹脆就不出聲了。
“負責監造永盛幣的文思院提轄魯理壅,是殿下親自向官家保舉……”司馬修緊緊蹙著眉頭。
太子把魯理壅的名姓念叨了幾遍,覺得既耳熟又確實想不起這人是誰。
“是家父引薦給殿下結識,殿下若治罪魯理壅,必定會被質疑是為掩上蒼警示,讓黨徒頂罪,隻要殿下上報官家,官家必然會親自過問此案,那麽殿下就再難監國執政了。”
“哦,原來事關興國公啊。”晏遲挑眉:“那麽司馬狀元以為,殿下該如何處辦才能回擊陰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