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晏遲的托付
辛遠聲還沒這麽快走馬上任,他也是想著上任之後怕就難以分心了,故而對自己突發奇想收的這個“學生”這回上交的功課檢閱得十分仔細,原本看著看著還頗欣慰到底是有些進展了,怎知看見今天最新寫的幾張,欣慰之情煙消雲散。
又因他原本還打算趁這幾日,多跟晏遲飲談飲談,所以立即決定“興師問罪”。
芳期自己再看早上的功課自己也的確覺得臉紅,好在辛遠聲不像晏遲一般的嚴厲,還笑著問她今天是不是因為什麽為難事分了心,芳期尷尬了一陣就恢複如常了,她琢磨一番,覺得阿瑗跟晏遲之間的事辛遠聲應當知情,便試探試探:“我昨日做了一道菜,是給晏郎跟阿瑗的,菜名叫百年好合,我想這多少算個好意思……”
她就看見辛遠聲神色有幾分微妙,眉頭還微微蹙了起來。
是個知情人!
“辛郎也知道原來他們兩個也是人前作態吧?”
“三娘知道了?”
“是阿瑗跟我說的,阿瑗還跟我說……她其實……”
“阿瑗肯跟你說這些,說明她是真的看開了。”辛遠聲微微一笑:“結果你就為這事分了心,敷衍應酬功課?”
“阿瑗看開倒是看開了,但她仍然難過,辛郎,你跟晏郎是好友,難道你也認為晏郎待阿瑗隻是兄妹之情?”
芳期就是覺得如果兩個人之間因為誤解而失之交臂,那麽就太可惜了。晏遲又沒有對哪個女子動過心,說實在他也很可能對男女之情感知遲鈍,是的,別看晏大國師算無遺策詭計多端,誰敢相信他原來骨子裏還是個幼稚的人,昨天他想出那樣的法子來嚇她,沒嚇住後來似乎還有點惱羞成怒?居然嫌棄起她礙眼來,連飯都不讓她去渺一間跟他們一同吃。
要晏遲隻待阿瑗是妹妹,做何嫌她礙眼?所以要麽晏遲就是惱羞成怒,要麽就是感知遲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心。
“確然是兄妹之情。”辛遠聲歎息:“所以當初我才覺得無端跟你之間的約定,簡直就是胡鬧,他跟阿瑗作態那是因為不得已,也隻有用那辦法,才可以既不讓官家猜忌,又助阿瑗從役所脫身。再有畢竟無端跟阿瑗間,並沒有婚姻關聯,是非常之事用非常之法。”
芳期也歎了口氣:“我那時不是琢磨著,橫豎晏郎已經有了意中人,且阿瑗因為身份限製,沒法子被晏郎明媒正娶麽?有我做掩飾,於他們而言既無妨礙,更加對我有益,哪裏曉得……辛郎,你當真確定晏郎知道他自己的本心?”
“無端跟我說過,他想把阿瑗托付予我。”
芳期:!!!
“我們兩個,都當阿瑗是自己的妹妹,無端當然也看得出來,阿瑗視我才是真如兄長。無端是認為如果阿瑗一直在他身邊,或許會一直鬱鬱不樂,但無端視東平公其實一直如父,他做不到欺瞞阿瑗,同阿瑗之間,做出任何超逾兄妹之情的狎褻事。”
“我有點沒聽懂。”芳期揉著額頭,覺得自己的頭腦沒有辦法搭上晏遲的筋脈:“晏郎覺著他不能欺瞞阿瑗,辛郎就能夠欺瞞阿瑗?他與阿瑗間不能超逾兄妹之情,辛郎就能超逾?”
辛遠聲笑了一笑:“是你誤解了。那時東平公還在世,無端有一年回臨安,他聽說我有終生不娶的想法,把我一場責罵,說我是因為對喻六娘的負愧心,把終生大事當兒戲,我說我對喻六娘並不是單純負愧,我和她有了婚約,她卻最終因我而死,我視她,已如結發妻室。”
芳期聽說過辛遠聲這樁傷心事。
要說錯,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錯。
辛公與喻公一見如故,兩個長輩就論起了兒女姻緣,喻公一見辛遠聲便拍板決定,定下了婚約,哪裏想到喻公的女兒喻六娘卻因為那些誹言謗論,不肯嫁給“遼國細作”,大抵是她的意見被父母無視了,一時激憤便懸梁自盡。
終究是釀成了一件慘禍,喻公雖然沒有因此怨恨辛公,可未免想起這樁傷心事,兩家人也就此斷了來往。
“無端罵我,我連喻六娘長什麽模樣都不知,哪裏來的男女之情?他篤定我就是因為負愧,我後來被他說服了,弄清楚自己確然就是因為愧疚,所以在無端看來,我對男女之情就是個門外漢,糊塗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心。所以他才會懷疑我對阿瑗,未必就真是我自己以為那般,那日我生辰,跟他的一場爭執,也有這件事由的原因。”
芳期:……
真沒想到那場爭執還有這樣的因果關聯。
“他那人,說起歪理來也一套是一套,他說他把阿瑗當作妹妹不奇怪,因為他沒有妹妹,因為他打心裏把東平公當作父親,自來就把他自己看作趙家的人,可我呢?我有阿妹,我有父母,我把東平公當作的是授業恩師,為什麽把恩師之女當作妹妹?他懷疑我對阿瑗的好,原本就超逾了兄妹之情。”
芳期覺得這也並非沒有可能。
要是阿瑗對晏遲確定死了心,且辛遠聲才是阿瑗真正的“竹馬”……
她的假設還沒在腦子裏轉完整呢,就聽辛遠聲說:“不過我也跟無端說清楚了,我對男女之情雖說是有些遲鈍,倒也沒有糊塗到那般地步,我能確定我跟無端一樣。阿瑗跟我,倒常說心事,我是認真遺憾他們兩個並不是兩情相悅,我關心阿瑗,卻從沒想過勸說她對無端死心,我尚存期待,我也在想萬一無端是當局者迷呢?
所以我跟無端其實都是一樣的本心,我們都願成為阿瑗可以放心依靠的兄長,又希望對方是阿瑗能夠托付終生的良人。這回,是我說服了無端,不過他還是希望將阿瑗托付給我照顧,因為阿瑗視我真如兄長,不像在他身邊,在國師府,阿瑗其實生活得並不快樂,他覺得阿瑗隻有遠離他才能遺忘和放下,不再執迷。”
芳期從辛遠聲口中聽明白了晏遲的想法,她不得不說晏遲這樣的“托付”確然是為阿瑗考慮。
她比誰都清楚,要想真正放下一段不可能修成正果的感情,需要有一段時間的疏離。
可這樣的托付眼下不可能實現,因為阿瑗的身份,她也許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會繼續留在國師府,做為世人眼中,晏遲的寵妾。
阿瑗真是太難了。
“無端想的是我能帶阿瑗遠走高飛,離開臨安,離開恩怨,但我現在還不能走,因為我也有我想完成的事,我肯定阿瑗也不想離開,但值得慶幸的是,她在嚐試放下了。”
“辛郎你就當真沒打算過……娶妻麽?”芳期問。
辛遠聲要帶趙瑗離開,趙瑗就必須成為一個“已死之人”,兩人都得隱姓埋名,芳期看出來辛遠聲不是沒有考慮過晏遲的提議,但因為他還想為社稷盡力,所以才沒有答應。拒絕的原因不是擔心未來的妻室發覺兩人的真實身份,但這其實最難保證,所以辛遠聲看來是當真沒有娶妻的想法。
“我決定終生不娶,不僅僅是因為自責,更是因為畏懼,我害怕再有女子因我遭遇不幸。”
“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芳期篤定道:“那場慘禍而今無人不知,就算辛公再替辛郎說親,女方的雙親自然也會警醒,便是相中了辛郎為乘龍快婿,肯定也會先問自家女兒的意願,若不願,父母也不敢再強求了,若願,豈不說明女子是個明白人,不信那些誹言謗論?所以辛郎大可不必畏懼。”
芳期想就算有一天,辛遠聲的心願了結,阿瑗也願意離開臨安,當妹妹的必然不願因為自己的緣故連累兄長,阿瑗既然希望晏遲能得良伴,又怎會不在意辛遠聲孑然孤獨?但芳期就怕阿瑗把她自己視為累贅,因為越發的愧疚,反而不易說出心裏話。
辛遠聲卻不接腔。
芳期想想又道:“我知道了,辛郎所說的不幸並非是僅限害得無辜女子喪命,也是啊,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像喻六娘一般,那樣抵觸嫁給所謂的遼國細作,更多的人其實心裏未必不清楚,辛郎根本就不是細作。可世上最荒唐的無非就是,事實如何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在於質疑一直存在。
如果辛郎未得真正兩情相悅的女子,與君同甘共苦,婚後若有隔閡,便越會在意那些誹言謗論,一個人但凡自傷處境,抱怨命運待她不公,心裏的塊壘就越會堅實,最終導致與丈夫離心,這也是不幸,辛郎害怕的是耽擱了他人的終生。”
辛遠聲抬眼,他是真驚異於芳期能說中他心底的想法。
喻六娘自盡以來,身邊關心的他的人無不在勸解開導他,都說不是他的責任,都說這隻是一場意外,都說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意外,不會再有別的女子因為他遭遇不幸。
晏遲甚至說喻六娘之所以自盡,是因她虛榮至極,明知他並不是“遼國細作”,所以無法說服父母取消婚約,但喻六娘無法接受嫁給一個飽受質疑的人,她抵觸的是從此也將受無窮無盡的誹言謗論。
晏遲確也說中了關鍵,之所以會有這場慘劇,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那些洶湧的毀謗。
可是他已經成為了被謗毀的對象,他無法讓那些人都閉嘴,不再傷害他的妻小。
如果要娶妻,未來站在他身邊的人必須堅韌強大,他們互相愛慕互相信任,才足以抵禦流言的攻擊,可他沒有把握能夠遇見那樣的女子。
那樣與他完全契合的良伴,得遇,除非命運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