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兩對
芳期不信自己的棋藝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突飛猛進,但她對晏遲的判斷實在有種謎之信任,經鼓勵,抬腳就往一張棋桌過去,沒走出兩步,手腕上就握了另一隻手,芳期先是低頭看握過來的那隻手,再抬頭去看手的主人,對著青銅麵具下那雙越發明顯清淺色澤的眼,儼然想不通晏遲為什麽突然有此親密行為。
“我剛才沒說清楚,這條街的象碁手不是全部人都比不過你,你現在直奔過去這位,我要勝他都得費點力氣,你也是真行,隨便一挑,挑中的就是這多位中最強的一位。”
芳期:……
晏遲隻是為了拉住某個一時衝動的小女子而已,手鬆開了,卻回頭看了眼某扇窗口,他剛才似乎察覺有目光看下來,但這時窗戶已經關上。那看來的目光並沒讓晏遲感覺到惡意,更像是無意間的一眼,但停駐得略長,晏遲先把這件小事置之不管,他往長街中段抬抬下巴,讓芳期看在那株白槐下搭著的一張棋桌。
這些象碁手,實則都是靠與人對局維生的人,他們常在街頭設棋桌,尤其是酒肆、勾欄外,因為聚集的閑人多,就是他們擇尋主顧的最佳場所,象碁手也有回頭客,所以他們一般不會“流動”,像這條長街,其實有不少文人墨客青睞的小酒館,而文人墨客多半都喜棋弈,所以就吸引了不少象碁手在這裏擺局,故而這條長街居然有了個諢名,被稱作炮馬街。
白槐下的象碁手,應當剛剛送走一個主顧,這時正收揀茶杯,他們多數都會備下一套素雅的茶具,招待主顧,隻要給酒館幾文錢,酒館一般都會提供燙洗茶具的熱水。
芳期過去,象碁手就不急著清洗了,另取三個茶碗。他見麵前兩個人都帶著麵具,拿不準是否老主顧,就介紹了下他的局規,二十文一局,告負者向勝者付錢,芳期這才知道象碁手這門職業居然有賠錢的風險,心裏難免有點緊張,她倒不是害怕會輸二十文,是想著膽敢以此項技藝維生的人,肯定不會是門外漢,否則一日間連輸幾局,豈不蝕本?她可真是個門外漢啊,從來沒有贏過誰。
你來我往的走了七、八步,芳期就瞅見個可以打掉對方花心車的機會,但她懷疑對方有陷井,晏遲這家夥就常有這樣的花招,犧牲一枚子,引她入局,把她的車馬炮接連“捉損”,把她活活困斃。
芳期不由轉臉看了下晏遲。
“看我幹嘛,觀棋不語。”晏遲一點提示不給。
象碁手衝晏遲拱拱手:“閣下真君子。”
芳期不由微微撇了撇嘴角,心說晏大國師要是個真君子,這世間況怕沒了一半陰謀家。
她壯著膽子拿起自己的炮,打了對方的花心車。
象碁手悔之不迭:“哎呀,沒留意見小郎的冷巷炮!”
沒有陷井的麽?芳期放下心來,接下來落子就越發沉著凶悍,最終竟然還真把對方的紅帥給將死了。
二十文錢到的,芳期自己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這晚上她在晏遲的“指引”下,一連挑戰了五名象碁手,居然都是大獲全勝,自信心未免膨脹,最後擇選的那個象碁手心胸不大開闊,激將著說是大意失荊州,若再對局,必能反敗為勝,芳期當然不服,於是兩人擺開陣路又再對局,這回對方儼然已經適應了芳期凶悍的棋路,最終,打了個平手。
晏遲就阻止了芳期繼續應戰。
“你這時的水平,便是與他們對戰,也做不到百戰百勝,再接著下,你若不改變棋著可就得輸了。”
“我居然有點不怕輸了。”芳期興致正高,她其實還想對局。
“這條街的酒館菜價不高,但百文錢到底有些拮據,你要是再輸幾局,拿什麽錢吃喝?”
“我們剛剛可是在天和壩贏了五十兩銀!”芳期據理力爭。
“準確說你隻贏了十兩,難不成你想著十兩銀就夠給我買新歲禮後還有節餘的?”
晏遲今天隻想先調起芳期對象碁的興趣和熱情,可不打算陪著她在街上吹著冷風等天光,便拉著芳期就往他剛才轉頭看了一眼那家小酒館走,他還沒忘先前有人在窗子裏看下來的那一眼,他覺得那人多半已經認出他來。
這條街的酒館,並不是晏遲經常來光顧的地方,似乎他來往頻繁的那些人,也不大可能光顧這類小酒館,晏遲還不認為那些人能透過麵具認出他,唯有一個辛遠聲,才可能對他如此熟悉,不過辛遠聲就算來這樣的酒館,多半也不會選擇二樓的小廂,除非是約了哪個紅顏知己,不方便在眾目睽睽下跟人家推杯換盞。
晏遲想到這個可能,就越要證實,剛才他一直留意著這家酒館,並沒發現辛遠聲離開。
芳期跟著晏遲上二樓,還算計著難道百文錢的酒資就足夠占間小廂了?見晏遲停在掛著“已占”竹牌的小廂外,她未免狐疑。
小夥計也不及提醒,晏遲就已經推開了小廂門。
然後他就發覺自己是多想了,因為小廂裏坐著的雖是一男一女,但並不是辛遠聲跟某位紅顏知己,倒也是兩個熟人,西夏國主嵬好川跟長公主。
芳期也怔住了。
嵬好川笑著迎上前,示意小夥計出去關門,才拍拍晏遲的肩:“剛才我關小窗,隨意往底下看了眼,便見晏郎,但起初的一眼並不確定,多看了陣,還跟公主說起十之八九是晏郎帶著麵罩逛夜市,公主問我晏郎既帶著麵罩又怎能認出,我讓公主猜測,公主猜不中,還道我故弄玄虛,說不定認錯了人,瞅瞅,這不就證實我沒認錯人了?”
既是進了個小廂,晏遲已經摘下麵罩,長公主一看還真是大國師,不免驚訝。
“大王曾經也修習過道家心法,應當是辨出了我的氣機吧。”晏遲指指芳期:“如這位,大王應當就認不出了。”
芳期也正準備摘麵罩,聽這話就頓住了,想著要不先不露真臉讓這位西夏國主再辨認辨認。
“聽晏郎這麽說,這位應當是我見過的人。”嵬好川把芳期上上下下看了數番,一攤手:“恕我眼拙。”
長公主這時也已經走了近前,微微一笑:“這位我倒是能認出。”
“哦?”嵬好川笑著看向長公主,他沒再多問,也不懷疑長公主的判斷,當著兩個“不速之客”的麵,竟伸手去握長公主的手,長公主分明有些局促,大衛的禮俗,雖不限平民女子與男子當眾親昵,可貴族女眷卻越來越含蓄,多數已經無法在別人的注視下,坦然接受情人的親昵了。
今日答應未婚夫喬裝出來逛夜市,長公主都是萬分遲疑,可經不住勸。二月,她就要再次離開大衛,去另一個陌生的國度,但她甚至還沒好好看看臨安城,此一別當永無歸期,好川說他不想她心裏留有遺憾,對舊家國,願她記憶美好,不是已經淪喪衰頹的開封,是欣欣向榮的臨安。
他陪著她,在離開前,去看大衛熱鬧的街衢,看臣民們仍然歡渡新歲,他說西夏永遠不會是大衛的敵人,因為大衛最尊貴的長公主,日後將成為大夏最尊貴的王後,他們的子孫後代體內流著兩國的血液,到時她同子孫說起故國,不能是一座宮城和幽清的居苑。
長公主輕輕掙一掙,但那隻手太過堅決和固執,她沒掙開,抑或也不忍心掙開。
畢竟是身邊的這個男子,真正地給她描繪著美好的未來。
“公主快說,這位是誰?哪家的小郎君明明帶著麵罩,公主竟還能認出他。”
這話聽著就有點酸味了,長公主更加局促,不大明顯的瞪了嵬好川一眼:“是國師夫人。”
芳期就愛看男男女女恩恩愛愛,她倒是一點不覺局促,見自己被認出來,大大方方摘下麵罩:“這可糟了,我信國師的話,以為帶個麵罩出來就安全了,怎曉得還是能被一眼認出。”
長公主怕芳期擔心,連忙解釋:“靠眼睛是認不出來的,隻是我隔得近了,聞到三娘身上的香息,跟過去聞到的一樣,且聽聞晏國師與夫人新婚,琴瑟和諧,就料到晏國師必不會帶著別的女子神神秘秘逛夜市,我也是猜出來的。”
就又不大明顯地瞪了一眼嵬好川,暗示已經解釋清楚了,總不至於再爭風吃醋了吧,趕緊放手。
嵬好川卻偏不放手,反而用另一隻手擂了晏遲一拳:“晏郎既是帶著自家娘子逛夜市,總該體諒我的心情吧,招呼打過了,晏郎快去別的小廂,今晚我可不想跟晏郎飲談,好走不送。”
竟直接下了逐客令。
“大王,我有些話,想單獨與三娘一敘。”長公主卻道。
這回終於是掙開了嵬好川的手。
晏遲見芳期不像抗拒跟長公主單獨敘話的模樣,於是把尊貴的西夏王肩膀一推:“長公主有令,大王可不能違抗,就跟晏某先回避吧。”
嵬好川隨手拎了一壺酒,就推開小廂臨街的一扇門,門外搭有柵台,可供食客更加清楚的觀賞街景,嵬好川儼然並沒有留下長公主與芳期在這間小廂的意思,芳期看在眼裏,越發相信了晏遲的判斷,這位西夏王看來了擔心長公主的安全,今日雖是喬裝外出未帶護衛隨行,但西夏王本身就是習武之人,自信能夠護長公主周全,但他必須寸步不離,西夏王如此在意長公主,是長公主之幸,更加是大衛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