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著急“戰鬥”
“因為我啊。”晏遲也側轉身,他們此時站的地方,上頭並無烏柯枝和紅楓葉,今日尚未昏黯的天光,落在芳期那雙嫵麗的眼廓中心,晏遲從她清亮的瞳眸裏,看見自己的影子,他又有點驚覺兩人之間如此迫近的距離,一隻烏靴稍退,卻莫名又有些不願移退另一隻烏靴,眼瞼於是越發地低斂著了,好像不去正視那有如波心裏的一點身影,就恢複了讓他覺得自在的距離。
“那時候清河王不還是儲君麽,羅榮圖還揣著讓晏永籠絡我的意圖,特意把晏竣帶去宮宴,但晏永卻不想摻合儲爭的事,所以呢,晏竣裝作不明羅榮圖的暗示,對我愛搭不理。非但如此,他還處處同我較勁,我跟魏王說句話,他就必定向太子敬杯酒,我向晉王敬杯酒,他連忙找洛王搭訕,我看他這般滑稽,於是順手就給他挖了個坑。
宮宴上,每張座席都有宮人在旁服侍,這原本就讓我不適,因為那些宮人瞅著天氣冷,也不知道多久沒沐浴,脂粉臭混著體臭直往我鼻子裏鑽著實讓人一言難盡,我便讓宮人站遠些,官家瞧著了,以為那宮人氣運有何不妥呢,連忙召我過去悄聲詢問,我當然也悄聲說明了實情,還打趣官家不用賞我這麽多財帛了,內庫告急,先得緊著宮裏的開銷。
我跟官家在那竊竊私語,情知晏竣一眼眼偷看,給了他個居心險惡的眼神,那蠢家夥,果然懷疑我是在中傷他覷覦宮人的美色,趕緊也讓侍奉他的宮人離八丈遠,我便笑著對官家道,可不是隻有我難侍候,官家的臉當時就黑了。”
芳期:……
這家夥真壞!
“晏竣是什麽人,哪能跟我相提並論,我便是說周皇後身上惡臭撲鼻,隻要沒在宮宴上大喊出來,限於悄悄話,官家無非就是瞪我一眼,可晏竣竟然也膽敢嫌棄宮人體臭,官家必會覺得顏麵掃地之餘,晏竣狂妄無知,一點不會做人,可不就把他申斥一番,晏竣稀裏糊塗,篤定是我在中傷他,連聲喊冤,說我血口噴人,官家越發惱怒,下令把晏竣驅逐出席。”
芳期越品越好笑,走出一段路了,還在嗬嗬的笑個不停,導致沒留意腳下,該下階梯的地方她仍當作平路走……
多得晏遲拉了她一把,才沒栽倒。
她順勢扶著晏遲的手臂:“不行不行,讓我再笑一陣。”
晏遲任由自己的手臂被當作了牆壁、樹杆一類支撐,唇角也一點點堆積起笑意,心裏卻又一陣陣的在犯狐疑,再次對鐵石心腸的“能力”產生了嚴重的危機感。
“你先回清歡裏吧,我得去一趟金屋苑。”等芳期終於過了那股笑勁,鬆開他的手臂,晏遲才說。
他去金屋苑,專找了個堂前人,讓她挖空心思說了不少詼諧話,晏遲聽半天都沒有想要發笑的感覺,更沒對那女伎產生絲毫好感,他終於放了心,很好,沒被覃三娘感染得婦人之仁,大抵是覃三娘的話確然能觸動他的笑穴吧,隻限覃三娘一個人的話,這倒是不關要緊的。
——
又是一年歲除夜。
黃瓊梅照舊被晏永邀來沂國公府共渡。
黃夫人得了芳期的警告,這時已經知道自己計劃失敗,故而眼看著跟晏遲過來的人是魏姬、薛姬兩個,她並不覺得驚奇,然而她的計劃一連被芳期挫敗,窩火是必然的,她且以為晏遲不知她的居心呢,還把慈和麵孔,演繹得津津有味。
“三郎婦雖不便飲酒作樂,但跟三郎一同回家裏來,有大郎婦陪她過這歲除夜,妯娌兩個說說話解解悶卻是無礙的。”
家宴還沒開始,黃夫人就這樣說,她的笑臉先衝著晏遲,跟著又衝長媳劉氏,她不管劉氏是否情願,甚至連她其實也不願再見會讓她倒盡胃口的三郎婦,但她必須讓晏遲體會到她願意修好的良苦用心,那些事不能通過別人的嘴巴告訴晏遲,她自己又不敢說,剩下來隻有一條路了。得一點點的消解矛盾隔閡,耐心等待時機,隻要晏遲對她的猜忌不再那樣堅深,她才可以製造事端,讓晏遲自己想起來他曾經親眼目睹的。
劉氏在黃夫人含笑的注視下,起身:“我去請三弟婦吧。”
“劉夫人不用去了。”晏遲輕挑著一邊眉頭:“內子不會覺得冷清,有嶽母陪著她過歲除呢,她現在可歡喜得很,反而硬是逼著她過來,跟話不投機的人有什麽話說。”
晏永聽這話自然不順耳,有心理論吧,又得提防今日侄兒、侄女都在,把晏遲惹惱了捅出塗氏已然身故的事,事情就收不了場,所以隻好換個由頭理論:“先前你那邊冬至宴,聽說就是讓蘇門婦招待女賓,我已經聽聞賓客們不少誹議……”
“有幸得我邀請共度冬客人,就沒有鄙夫劣徒,如當日赴請的李夫人、薑夫人,明明都與嶽母把酒言歡,聽父親這話,倒是說諸位夫人兩麵三刀了?”
晏永眼睛裏的火光都險些忍不住噴濺出來,被黃氏一眼眼的暗示,才勉強忍住:“我的意思,是你尊嶽丈曾經妾室為嶽母,大不妥當。”
“我尊嶽母為嶽母,可不是看嶽丈那一邊,而是從內子這一頭,有什麽不妥當?沂國夫人曾經為妾室的時候,父親不也對黃公一口一聲嶽丈,父親有兩個嶽丈,不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妥當?”
這個孽障從哪裏知道的這些隱情?!!
晏永與黃氏心頭俱是大驚。
“喲,被我猜中了啊。”晏遲微笑:“父親認誰當嶽丈我不管,所以我認誰當嶽母父親是不是也應隨我意呢。”
黃氏心中暗鬼作祟,連忙地轉圜:“國公也是出於擔心,怕三郎樹大招風,行事但有不謹慎處就難免受人誹議,不過三郎自來就有分寸,隻要覺得無礙,蘇娘子是三郎婦的生母,三郎與三郎婦孝順她我們當然是覺得情理之中。”
晏遲正兒八經地點了點頭。
他覺得芳期今晚一定過得比他要愉快,剛才才故意讓黃氏驚嚇一番,這樣一來今晚的虛以委蛇至少才不會那麽乏味,讓他心裏覺得平衡一些。
黃氏以為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可記得清楚呢,阿兄的叮囑,神思忽昏忽醒時黃氏目光閃爍的試探,晏竣趁他理智喪失時的挑釁刺激,這幾件事他在痊愈後根本就不需回憶,一樁樁都脈絡分明。
午宴、晚宴,之後仍然是逛夜市,晏遲今日是領著魏姬、薛姬二位招搖過市,他其實並沒有逛玩的興致,不過在街上逛著總比待在沂國公府強,途經沈廚時,晏遲忽然想起了舊歲,他仿佛跟某個丫頭共渡了個奇異的歲除夜。
因為他那個出賣徒弟的好師父。
忽而又想起鍾離磯老不正經的臉,笑嘻嘻的說“夫綱很正”的話,晏心眉頭抖了一抖,不會是他真命中注定要跟覃三娘做對夫妻吧?他那師父的神色口吻,儼然不是僅限“紙上夫妻”的卜斷。
晏遲下馬,進了沈廚。
還是舊雅間,但無新意趣,薛姬、魏姬兩個都自覺不敢跟他共桌而食,晏遲也覺得自己壓根不想讓她們兩個坐近前,容忍她們的箸子,伸進麵前的碗碟,要不是得讓周全、向進相信他們送來的人還有點子價值,今天他壓根就不想帶兩個累贅逛夜市。
這樣還能找辛遠聲出來喝兩杯。
沈廚的菜怎麽越做越難吃了。
晏遲蹙著眉頭扔下箸子,正準備結賬走人,就有他的人推門進來,上前低語幾句。
薛姬眼見晏遲向她看來,頭皮一麻。
“周寬死了。”晏遲一笑:“去年今日他還在沈廚買醉呢,看來人生真是無常啊。”
稍晚一些,黃氏也聽聞了周寬的死訊,她心中一陣激動,克製了克製情緒,才去告訴晏永,自然是惋惜感慨的口吻:“雖說榮國夫人的確太縱容周五郎一些,但白發人送黑發人,還是發生在歲除夜,該是多們哀痛啊,所以明日盡管是新歲,不便正式致哀,咱們還是該親自去勸撫勸撫,就算榮國夫人因為三郎婦的緣故難免遷怒咱們,由得她發泄幾句,是不用放在心上的。”
晏永受到黃氏如此明顯的提示,哪能不開竅:“倘若不是覃家毀婚,且鬧得人盡皆知,周五郎說不定還能留下一脈骨血,榮國公及夫人定對覃氏懷恨,周聖人倘若願意打壓覃氏,斥令她不得再以卑犯尊,阿鳳就能少受委屈。”
“妾身受些氣辱不算什麽,關鍵是官人這個時候雪中送炭,更易讓榮國公感懷,官人若獲實職,就能一展抱負。”
“那明日我就同阿鳳一齊往榮國公府去,隻是榮國夫人耳邊,我是使不上力了,得托阿鳳看著辦了。”
黃氏垂著眼簾:“但凡三郎婦要肯不計前嫌,我是願意跟她和睦相處的。”
“她這樣的人,原本根本不配為我晏門子媳,好在晏遲這逆子,遲早有一日,我會將他除族。”
如果有那一天固然是好,但黃氏擔心的是晏遲失勢之前就會先衝她與黃家實施報複。
“官人,三郎的心裏之所以對咱們一直有塊壘,難保也有這麽多年來,咱們沒再跟邵州的梅氏族人走動的原因,我在想著,等過了正月,讓竑兒去一趟邵州……”
“我與你親自去吧。”晏永心中一動:“有的事竑兒拿不了主意,一來一往的白白浪費時間,我們去,更加省事。”
這個歲除夜還沒真正過去,晏永已經打算開啟新一年的戰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