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201章 從此一個屋簷下
晏遲娶妻,卻不入沂國公府而從國師府入,但晏永這當父親的今日自然還是會被請來在婚禮上露臉的,大衛正式的拜堂禮是新婚次日方行,芳期下婚車,被三月、臘月左右扶持著,仍持畫扇擋麵,足踏青氈,在讚禮提醒下跨過馬鞍及秤,一路腳不沾塵,入中門至一室,室內懸帳,芳期先坐於帳中。
這個時候送親的女方姻親,要迎接新娘的親屬,斟酒招待親朋。
在座的不少女客都目睹了新婦的生母,已經從相邸請離的蘇娘子赫然在座,固然有不少人麵上驚奇,暗裏鄙夷,覺得和曾經的女伎這時的商婦共赴婚宴大失顏麵,奈何眼看著如徐家、辛家的女眷皆待蘇娘子十分客氣,這些人就不敢將不滿顯露出來了。
又依開封舊俗,正廳之外得置高桌,晏遲登上高桌,媒人和女方家的姻親就請新郎在高桌上斟酒為敬,媒人尤其會說戲謔的話,一身大紅喜服的晏遲今天一點不見冷臉,哪怕是像彭何氏這類他壓根看不上的“親戚”討酒喝,晏國師也給斟滿了。
王氏乃晏遲嶽母,但今日她當然不會送親,李夫人全權代表了王氏所有的“事務”,她這時上前,繼媒人親戚之後,請新郎“歸房”。
晏遲也不知是否突發奇想,往蘇娘子的方向高聲道“娘子來請。”
這一下更是讓賓客們盡皆驚奇,因為晏國師的舉動,無疑是拜認蘇娘子為嶽母。
這不合規矩,必需不合規矩。
慢說蘇氏已經請離,即便仍為覃門婦,以妾側的身份根本連送親的資格都沒有,要是新婦敢以庶母為親尊,必需受到指謫譴責,但這是新郎的“壯舉”,從古至今都沒出過這樣的稀罕事,眾人一時間竟都不知怎麽應對才好了。
晏遲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他深覺芳期的“八大益處”,其實該把有蘇娘子這麽個生母列入,蘇娘子才是值得自己敬佩,有資格在他麵前,自稱一聲長輩的人。
蘇氏其實今日出席婚宴都有些猶豫,還是經徐娘、常映聯袂遊說才打消了她的顧慮,她並無意引人注目,但既然女婿當眾示意讓她去請“歸房”,蘇氏又怎會拒絕女婿的好意?
她直至如今,沒有改變對晏遲的看法,但她會支持女兒的決定,女兒既然選擇了晏遲,她就會祝福這段姻緣,她並沒怎樣慮及日後,但她欣慰至少現今,晏遲肯為芳期麵麵俱到。
她挺胸抬頭去請晏遲歸房。
覃芳姿今天仍然“抱病”,不過彭家其餘人都來參加了國師府的婚宴,彭子瞻這時的心情格外複雜。
他其實心情有所好轉。
自然因為“幸遇”紅顏知己,十日間,便跟鳳仙家的女侍榴娘從交心進展到肌膚之親,彭子瞻自詡是個有責任有擔當的男子,所以替那榴娘贖了雇約,但這已經讓他問嚴溪風告貸,手頭沒剩幾個錢,他哪有膽子把榴娘給帶回家去,隻好在外找地方安置,但凡得空,他就往榴娘處尋安慰,也確然消解了幾分家中河東獅帶給他的困苦,哪曉得沒過幾天,這件事居然被覃相公知聞!
好在是覃相公沒有埋怨他,甚至允許他置外室,所以爹娘才撥出一筆錢,他終於讓榴娘得了個好住所,榴娘於是越發溫柔體貼,彭子瞻終於嚐到了如膠似漆是怎樣的感受。
可榴娘雖美,到底難比芳期。
彭子瞻眼見著晏遲托同心結,一端係於手中笏上,一端交給芳期,成牽巾之禮,這個時候芳期終於不再用畫扇遮臉。
剛才晏遲親手從她手中取過畫扇。
新婦都是濃妝豔抹,但彭子瞻遠遠的看,就見芳期的天然姿色仍然未被燕脂奪美,她的眼眸今天特別的明亮,望著晏遲,笑容燦爛。
彭子瞻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像泡在了米醋裏。
大紅色的同心結,刺眼得厲害。
晏遲麵向芳期,他在後退。
這時他的眼裏,沒有嬌羞的新婦,花鳳金冠紅寶流蘇,和濃豔的妝容出奇相得益彰,這當然不合適搭配個扭捏的新娘,晏遲突然恍悟——難怪他總覺得別家新婦異常的醜呢,原來是嬌羞的做態壓不住婚禮時的妝服。
覃三娘這麽大方,才顯得般配今日的豔麗華貴,瞅這黃毛丫頭笑得,像贏了錢般的舒暢。
轉身,是祭台。
靈位上,有晏門梅氏的一方。
晏遲與芳期共拜,晏遲看著靈位上的“梅”字,在他模糊的記憶裏,其實已經想不起母親的眉眼,但奇怪的是尚且記得母親身上的香氣,很多時候,他在這樣的香息裏能使心情平靜,戾氣被困禁住,維持一線清明。
他覺得他應當是愛重母親的。
所以在遇見趙叔之前,他才沒有徹底崩潰神智。
遲今日是娶妻又非娶妻,母親不用在意這場婚禮,兒子的幸福不是婚聯能夠成就,若人死後,真有亡靈存在,母親明白兒子現今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意願就好,我不求母親庇佑,我隻希望母親的亡靈能得安慰。
先拜亡靈再拜活著的親戚,這回換芳期退步,仍握牽巾,在禮樂聲中,引新郎入洞房。
芳期有點緊張,她不熟路,擔心摔倒。
但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
撒帳、合巹,之後是結發,芳期眼見著自己的一縷秀發跟晏遲的烏發用線繩綰係,而後新郎複又出外敬酒,她終於是鬆了口氣。
有男方的親朋“弄婦”,但徐娘很快就按晏遲的囑令“清場”,她親手替芳期除了花鳳冠,著人送上飲食來“郎主交待了,他吃不慣席上應禮的菜肴,一陣間得回新房跟夫人共用飲食,夫人要是覺得腹饑,倒也不用等。”
芳期能不覺得腹饑嗎?大早上天沒亮折騰到入夜,她就隻吃了兩塊糕點果腹,但她得自覺,晏國師既然說了“共用”的話,就不能隻顧著自己先大快朵頤。
好在晏遲的確沒有應酬多久,就折返洞房。
芳期這時早已換了身輕便的衣裳,猜度著晏遲大抵不樂意她服侍著更衣,就示意三月、八月服侍,晏遲隻問一聲“都得用?”
“放心。”芳期連忙點頭。
常映本是晏遲的人,出嫁前就已經“歸還”,芳期也不指望如常映的本事,今後還得在她身邊行為婢侍之事,她的陪嫁,共兩房,就是三月、八月及其父母家人,還有一個鄔娘子擔任管事仆嫗,另外就是臘月,外兼母親調撥給她的良籍雇傭九月,人都是可以信賴的。
晏遲也就任由三月、八月服侍了。
卻也不過是除了禮衣換上一件新做的圓領喜服,淨手而已,因著兩人都有默契,不求什麽白首偕老從一而終,芳期根本沒有新婦自坐喜床開始新婚夜雙腳不能挨地的意識,她倒是早就在餐桌邊上落座了,這時知趣地替晏遲斟一盞酒,沒給自己斟,芳期還記得晏遲上回遊湖時的警告。
長夜漫漫,便是“紙上夫妻”晏遲也沒想著在洞房花燭夜就分房而居,所以這時並不急著交待,慢條斯理地填飽了肚子,才喝了盞酒“沂國公一家,明日後就會回隔壁,沂國公夫人肯定不用你晨昏定省,隔三岔五看心情往那邊跑一趟就足夠了。”
芳期一聽這話,心中雀躍,她最煩的就是晨昏定省了。
“金屋苑裏的姬人,都來了國師府,她們都是意圖攀附之徒送給我,我有時讓她們伴舞唱曲、代為應酬罷了,舊人多少還懂規矩,可新進去的人,難免會有妄想,你耐煩就敲打她們幾句,不耐煩就交給徐娘處治。”
晏遲又喝一盞酒,就沒讓芳期繼續斟滿了。
“過去中饋,是四娘替我執管,但四娘原不耐煩這些瑣雜,暫時就由你接手了,四娘隻管協佐,但凡你有不能決斷的事,不用問我,問她就行。”
“我今日還未見四娘子。”芳期小心試探一句。
“明日你就能見了。”晏遲回應,他又再沉吟一陣,仿佛略經斟酌“錢的事,都是由付英統管,支銀耗你可直接問他,小筆的就問徐娘,又關於應酬等事,沒什麽人需要你去奉迎的,萬一有虛以委蛇的需要,我會讓徐娘告訴你。”
說完這句,晏遲似乎覺得沒什麽需要交待的了,他招招手,示意收拾掉殘羹冷湯,問“你身邊的仆婢,有無會泡茶的?”
“九月,上茶。”芳期交待一聲。
茶捧上來,晏遲啜品,微微頷首“還行吧,我應當會常來你的居處,這是做給金屋苑的那些人看,她們知道的事,大抵滿臨安的人也都會知道了。覃三娘,我應當有沒交待到的地方,你要遇見難處,可以問徐娘,但切記少去煩四娘,再有就是高蓓聲不久應當也會入住金屋苑,她要是打為難四娘的主意,你替我看好了,不用有顧慮,隻要先留高蓓聲小命在,想怎麽整治就這怎麽整治。”
晏遲緩緩地品完一盞茶,伸手,芳期連忙替他又斟了一盞。
“你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告訴我,出入皆可隨心所欲,你欠我的五百金,別忘了,但我給你家的聘禮,你翁翁基本已經等價償還,你的嫁妝,屬你自有,不用想著貼補我,等你把五百金奉上,你我錢銀上就算無欠了,你在國師府的衣食住行,我負擔,就當你為我執管中饋和操持飲食的酬勞。”
晏遲這樣一說,芳期頓時就沒有寄人籬下的愁悵感了,不由瞥了眼酒盞。
“今晚你可以飲一盞酒。”
晏國師非常大度,看芳期自斟一盞酒後,他居然率先舉杯“盟友,希望各得所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