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82章 西樓居士
芳期決定請教明皎關於西樓居士的事。
“阿期居然不知道?”明皎愕然了:“大名鼎鼎的西樓居士,可是咱們的親長,阿期你也該喚聲姨姥姥的。”
芳期:……
她壓根就沒聽說過自己還有這麽位親長!!!
經過明皎的介紹,芳期才了解這位名滿大衛的才女,和自己的親緣關係。
覃遜的嶽丈王博望,有胞妹王琛,嫁的是曾經的名門洛陽薑,生一女,閨名薑瀾滄,自號西樓居士,王琛是王老夫人的嫡親姑母,薑瀾滄與老夫人是姑表姐妹。
薑瀾滄待嫁閨閣時候,就以詩文典贍,文才不弱須眉著稱,甚至還有名士讚她“才高學博,近代鮮倫”,薑瀾滄及笄而嫁,嫁的是通家之好門第相當的後生子弟,和丈夫陳琨有琴瑟和諧令人羨慕的恩愛生活,無奈的是先帝時期,因為政鬥,薑、陳二老先後被治罪,兩家優裕生活不複當初。
但這並不影響陳琨和薑瀾滄的感情。
更無奈的是,開封陷落,夫婦二人一路奔至臨安,陳琨在逃難途中不幸病逝,未過多久,兩人的獨子竟也因病不治,薑瀾滄喪夫喪子,膝下未有孫輩,從此後孤寂一人。
關於更多的事明皎也不甚了解,又告訴芳期:“詳細我並不知什麽原因,姑姥姥仿佛極其不喜薑姑祖,姑姥姥過去多疼愛我娘?我娘竟也不敢在姑姥姥跟前多提薑姑祖的事,我倒是更願意跟薑姑祖親近,但因為我那些詩文,跟薑姑祖一比著實膚淺粗鄙,我有些自慚形穢,就有些不好意思常去見薑姑祖了。”
西樓居士現今住在錢塘門外一帶,倒跟無情苑隔得不遠。
芳期聽說自家祖母和姨姥姥不和,她就不敢貿然去見,生怕吃個閉門羹,日後總不好再厚顏糾纏了,倒是徐姨母聽說芳期“有所求”,很願意幫忙引薦,於是拜訪西樓居士前,倒把兩家的舊嫌恨先給芳期提了醒。
“過去我也不知兩位親長間究竟有什麽矛盾,上回之後,我直問了薑姑母,姑母才告訴我。其實也沒多少私仇,主要是薑姑母頗為正氣,十分不齒姑丈曾經事遼,薑姑母是既恨遼人侵我國土辱我君臣,又哀金甌殘缺,官家不聽忠言立誌攻遼收複失土,反而貪圖一時安逸,聽姑丈等主和派的讒言偏安江南。
薑姑母雖說也確然鄙厭姑母偽善,自私狹隘,可總不至於為此老死不相往來,她老人家是因為國家大義,才聲稱與覃門斷交。”
芳期:……
聲明斷交,看來姨姥姥是不會搭理她這麽個晚輩了。
“姨姥姥可愛美食?”芳期尚存一線希望。
徐姨母搖搖頭:“老人家寡居以來,生活就格外簡樸,對於飲食並不挑剔,若說愛好,除了詩文之外,就隻好美酒了。”
芳期不會釀酒,不由扼腕歎惜。
“你跟著我去拜訪老人家,她總不至於為難你這麽個晚輩,期兒,你隻拿真性情對待薑姑母就是了,能不能博得薑姑母的憐愛,可得看你跟她老人家之間有無緣份。”
芳期就這麽毫無自信地跟著徐姨母拜訪姨姥姥去了。
錢塘門外雖多達官貴族的豪宅別苑,但也不盡然,如西樓居士的住處就很樸素,不建高屋闊堂,居室僅隻三、四間,院落也並非深闊,散布著竹亭木齋,園中未建高樓,西樓居士這名號,是薑瀾滄豆蔻年華時自取,那時舊家有高樓,她正是以高樓為閨居。
多少美好已經不存在了,可回憶在,她並不覺得餘生淒涼。
徐姨母並沒有“強行”將芳期帶來薑姑母的住處,是提前打了招呼的。
西樓居士家中今天還有別的客人,芳期甚至是被這客人“迎來”見客的小花廳,客人她是認識的,正是辛大郎辛遠聲,這極其出乎芳期意料,隻也不好問辛遠聲今日為何在此。
小花廳是真小,挨著幾樹玉蘭花修建,三麵鑿空,此季隻垂著葦簾半擋,也沒設畫屏隔架,僅有的一麵白壁上掛著字畫,主座是搭成的矮木台,鋪了葦席,設矮腳坐榻,矮木台下的地上就隻放著蒲團,一張高腳桌椅不見,是仿古時榻席的設製。
黑陶花器裏,插的是蓮荷,碧葉粉朵,在穿進花廳的清風裏婷婷搖搖。
上座的老婦人身形消瘦,眉眼恬秀,不像王老夫人看上去就有積威。
芳期卻有些緊張,跽坐下來時險些沒坐穩。
“三娘為何緊張?”
聽問,芳期才抬眼回應,見姨姥姥臉上並沒有笑意,神色很是疏淡,有如白宣紙上水墨畫出的人物,沒點功底的人都看不出人物的喜怒,但這清冷卻不是晏國師那般鋒銳的森涼,不為與生俱來,是太超然而凝養。
跟辛遠聲的氣態莫名的相似。
“聽姨母說,姨姥姥……”
“先別稱我姨姥姥,你便喚我號就是了。”
也就是說姨姥姥真的不想認她這門親戚。
“居士言明與覃門斷交,今日三娘冒昧求訪,生怕會讓居士不喜。”
“我不喜歡你的祖父和祖母。”薑瀾滄緩緩地說:“有一件事你況怕還不知,多年前,我為登徒子欺哄,改嫁予他,本是想著餘生幸遇有緣同道的人,攜手共渡能免不少淒清,怎知他竟一心隻為亡夫的收藏才同我花言巧語,為了索回亡夫的珍藏,我去衙堂將他舉告,但衛律規定妻不能告夫,所以我得反受牢獄之災。
我走投無路,仍不肯求助你祖父、祖母,後來多得辛公及諸位好友營救,才幸免於牢獄之災,我與覃門斷交的事不是說說而已。”
芳期:……
“你是為了覃家的事來求我?”
“不是不是。”芳期連忙擺手,正要解釋……
“那就罷了。”薑瀾滄臉上才微微透露笑意:“你雖是覃遜的孫女,但一來蘭娘,再則遠聲都告訴我了,上回若無你救阻,辛五娘恐怕會遇王氏的毒手,你既跟她們不一樣,尚有本真之心,我也不把你當覃門的女兒看待。”
辛遠聲這時緩緩地已經飲完了一盞茶,才笑著說話:“我今天帶了美酒,碰巧覃三娘在此,午間下酒菜是完全不用發愁了,便是不看在小娘子對舍妹的救命之恩,也得替她多說幾句好話的。”
“遠聲何時也生口腹之欲了?”薑瀾滄儼然幾分驚奇。
“覃三娘跟那些名廚不一樣,她能用普通的食材做出美味,且還願意將她獨有的一種名為辣椒的食材,交幾家大商行,合力遍植廣銷,並不想著以‘奇貨’壟高價,這可是讓民眾皆能受惠的舉措,三娘是閨閣女子,能有這樣的眼光見識確值得辛某敬佩。”
這下子莫說薑瀾滄驚奇,連芳期自己都驚奇了:“辛郎君竟知道這事了?”
“辛某有一好友,乃佳惠行的少主,近日剛與韶永行的蘇娘子洽談過,辛某聽說辣椒竟外流至韶永行,很詫異,故而求了好友也見了一見蘇娘子,方知與蘇娘子竟然有過數麵之緣。”
“辛大郎認識家母?”
“在遼國時,見過妙音仙。”
芳期恍然大悟了。
徐姨母見機便把妙音仙跟芳期的關聯告訴了薑瀾滄。
“三娘很不錯。”老人家衝她擊了擊掌:“你為生母著想本是應當的,難得的是能下決心勸服生母跟無情無義的生父斷離,且你們母女還都很能幹,在這樣的世道,還有誌向將生活過得富裕舒坦,今日我家的皰廚,就交給你了。”
芳期衝辛遠聲遞了個“大恩不言謝”的眼神,綁了襻膊就去皰廚忙碌了。
西樓居士的住處就隻有一家三口仆從,夫婦兩是老仆,行動已經不便,女兒卻才剛十歲,一團孩子氣,隻能幫著芳期洗洗菜,女孩兒是個小話包,一頓做飯的功夫芳期就聽她說了不少姨姥姥的事體。
姨姥姥跟辛公是好友,同樣跟辛遠聲還是忘年交,有時父子二人竟還會在西樓居不期而遇,聯袂把姨姥姥存的好酒喝得精光。姨姥姥也經常去吃別家的請,有時會乘一葉扁舟,同好友們到溪亭飲酒。
詩集詞會召行的倒不大多,姨姥姥作詩時往往獨自在家,還是離不開酒,下筆前需要三杯兩盞醞釀情緒,詩成後又要三杯兩盞自己慶祝。
姨姥姥好酒,但不嗜酒,酒量也不高,通常是喝得半醉就算盡興,再怎麽勸都不肯喝的了。
小丫頭是那雙老仆人年過五旬才得的女兒,姨姥姥不把她當奴婢,也是當自家女孩兒養。
因為家裏沒有廚娘,所以一日三餐都是從外頭買,皰廚基本沒多大用,好友來拜訪,都是自己帶食材和帶配料,像徐姨母來,連廚娘都是自己帶。
芳期覺得自己以後得多往姨姥姥家裏跑,免得荒廢了這一大皰廚因為各家捎帶,實際很是其全的配料。
她還知道了姨姥姥雖說已經年過七旬,身體卻比兩個仆婦更加硬朗,所以有的時候反過來是姨姥姥調配湯水給仆婦喝,西樓居裏並沒有分明的主仆關係,住在裏頭的人比一家子還像一家子。
可雖則說西樓居士稱讚了芳期出眾的烹飪手藝,對她完全不存成見,頗樂意跟芳期說說笑笑,但關於芳期想求詩稿的事居士並沒有答應。
“我的詩文,隻讓知己謄錄,期丫頭你可不擅長詩文,別不是要用我的筆墨去粉飾你的虛榮心吧?”
一聽姨姥姥竟生這樣的誤解,芳期趕緊實話實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