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55章 這是個毒坑
由兄長出麵索還庚帖,這種方式不可取。
但芳期並沒有瞞藏自己的真實想法:“歲除夜,我跟那周五郎有過一麵之緣,是個甚討厭的人,一無是處的紈絝子,言行舉止又極其浮浪,他雖是周聖人的嫡親侄兒,但我可不想高攀他這類的權貴子弟,這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能遵從,但大哥先莫急著討索庚帖,這樣做,隻會讓祖母把大哥也一同禁足,那我們可就真的一點辦法沒有了。”
覃澤隻是芳期的兄長,別說上有高堂父母健在,就連祖父、祖母都還活得好好的,他如今雖說執管著家務,但並不能行使家長之權,他往榮國公府討索庚帖的行為必須是無禮挑釁,庚帖索要不回來,自己還得挨尊長訓斥。
就算覃遜回來臨安,也不會讚賞覃澤如此衝動行事。
“要不,我試著去求求父親?”覃澤又道。
“大哥,父親哪裏敢違逆祖母之意,大哥別廢這唇舌了。”芳期對自己那位父親的鄙夷之情真是積重難返,對爭得父親的慈護已經完全不抱希望了。
徐二哥曾經說過,她的父親相比在朝堂上見風使舵左右逢源的祖父,其實更加忠義,否則也做不出一同被俘往上京時為了後妃帝姬免受淩辱鋌身而出的事體,更不可能在明知祖父主和的立場下,仍然和部份臣公堅持主戰,力請征還失土,為鄂舉辯護。忠孝二字,確然是她爹的行事準則,這點比多少偽君子要強。
可她的老爹,敢逆聖意,事君倒知不以愚忠,事親卻愚孝得不能再愚孝了!
但凡有點是非分明,早早拘束著王夫人,哪裏至於縱容得王夫人越來越無法無天,連殺人害命的事都敢幹。
芳期根本不認為父親是個能臣。
光進幾句忠言就能挽救社稷?一個連家人子女都無能庇護的人,救得了這天下蒼生幸免於水深火熱?
“要作罷這門婚事,我們必須有站得住腳的理據,我懷疑周五郎應當罹患重病不久人世了,榮國夫人才打算著趕緊替他娶妻看看是否還能留下子嗣骨血,大夫人應當知道這事,是大夫人先聯絡的榮國夫人,說服了祖母利用我示好後族,大哥先想法子證實我這猜疑真是不真。”芳期想來想去,覺得能讓榮國公父子二人親自請鍾離公施治的病患,既然不是榮國夫人,那麽就隻能是周寬這個嫡幼子。
可要是周寬的急病為晏遲“造就”,讓大哥登門詢問就很可能壞了晏遲的籌謀,這樣做隻能讓事態更加複雜糟糕,所以芳期先才隱瞞了她如此猜疑是基於什麽理由。
覃澤也果然想法子打聽了一圈。
但竟沒法求證周寬現今是什麽情形,還是徐明溪也終於聽聞了風言風語,主動找覃澤求證,聽說芳期果然被榮國夫人相中,甚至已然跟周寬換了庚帖,徐明溪很焦急:“三妹妹的猜疑並非杞人憂天,那周五郎就是個輕浮浪蕩的紈絝子,一年三百餘日他怕有二百餘日都在青樓妓館廝混,但逢年節,更是花天酒地尋歡作樂,可今年上元節,卻無一人見過周五郎,給他送了邀帖的那些紈絝子親自登門去找他,都被榮國公世子給攔了,說周五郎元正時患了風寒,臥病中,不便見客赴請。”
也是徐明溪給覃澤出謀劃策:“姑姥姥既執意同榮國公府聯姻,那麽咱們就能打著探病的幌子一探周五郎的虛實,要是榮國公府仍然不肯讓周五郎見人,三妹妹的猜測多半就是實情了,先證實,咱們跟著再想對策。”
覃澤於是采納了表弟的建議,當真就往榮國公府“探病”去了,怎知居然是周五郎親自相迎,覃澤把這人一打量,雖說氣色有些發青,但據他看來,著實不像病入膏肓不久人世的情形。
“覃大郎、徐二郎,兩位真是稀客啊,快請快請。”周寬今日沒飲酒,既沒酒臭,也沒染著滿身的脂粉味,他對待未來的大舅兄十分的熱情:“嗐,我新歲時確然不慎染了風寒,病了些日,可吃了幾副藥就好轉了,怎知道還驚動了大郎特意來探望?不過二位既然不來都來了,今日我可得好好招待,咱們日後也算一家人了,正該親近走動。”
覃澤和徐明溪為了確證,還真留在榮國公府同周寬飲談了一番,見他確然沒有露出病乏虛弱之態,隻好回家如實告訴了芳期。
“這樣說,周五郎在新歲時是真病了一場,隻是現下看上去像是康複好轉了。”芳期心裏有了計較,又再對覃澤道:“大哥,我正月初八時在無情苑,親眼目睹榮國公及世子前往拜請鍾離公,說的就是家中有人病重危急,希望鍾離公能往診治,可要是周五郎僅僅隻患風寒,榮國公父子二人何至於為此煩動鍾離公?大哥可往無情苑,問問晏三郎是否知情。”
覃澤自然不會拒絕再走一趟。
他這是第二回來無情苑了,也隱約知道祖父想要和晏三郎姻聯的事,說句真心話,他並不覺得晏三郎是妹妹的良配,不過覃澤當然也看得出來妹妹對待晏三郎的態度至少不像對待周五郎一樣厭惡,所以覃澤也並不是十分抵觸晏三郎。
這一回再見晏遲,覃澤多少就帶著幾分審視的態度。
晏遲視若不察,態度仍如上回一般不冷不熱。
直到聽覃澤說了來意,他才微微挑眉:“我也聽說了令妹已跟周寬定婚的傳言,心想莫不是歲除夜時,在沈廚正巧撞見就被周寬相中了覃三娘吧,那倒真是冤孽了,不過當晚去沈廚可是覃三娘自己提議,論來也不算我的過錯。”
覃澤心中一緊:“聽晏郎言外之意,周五郎果然大不妥當?”
“他就快死了,你說妥當不妥當?”晏遲微微一笑。
“可是我昨日見過周五郎,不像是……”
“有些惡疾表麵上是看不出來的。”晏遲道:“榮國公本是來我家請鍾離師,鍾離師可不想救這麽個浪蕩子,又免得官家受不住周聖人的哀求強迫他施治,所以先一步躲開了這樁麻煩,榮國公隻好去宮裏請太醫,這件事,太醫雖然不便聲張,可其實也不是瞞得嚴絲合縫。”
“周五郎到底得的什麽惡疾?”
“花柳病。”晏遲活像閑話家常的口吻:“周寬早兩年就得了這病,官家和聖人都是知情的,連鄭國公、越國公等些人也是心知肚明,周寬起初病情還不甚嚴重,經太醫診治,他自己以為無礙了,榮國公夫妻兩大抵也以為兒子已經痊愈,竟也不管束周寬,周寬照舊跟那些私娼廝混。
結果今年新歲,他的病症複發,一度連人都高熱不醒,周全又去宮裏請了太醫,太醫診斷,雖能暫時控製病狀,但周寬的病已經治不好了,不出兩年,全身都將長滿疹瘡,也許還會有失明等等症狀,總之就是,周寬隻能等死了。
周全聽兒子被宣判了死刑,才來拜請鍾離師,鍾離師哪肯治這樣的髒病,可沒有鍾離師出手,周寬是死定了,別看他現在還活蹦亂跳的,短則一年,長則兩年,必死無疑。
啊,覃大郎,我再提醒你一點,像花柳病這樣的惡疾,可是會染人的,令堂……應當是從羅、趙兩家婦人那兒聽聞的風聲吧,可是鐵了心的要把令妹往火坑裏推,讓她給周寬陪葬。”
覃澤鐵青了臉告辭。
徐娘笑道:“郎主果然不會眼睜睜看著覃三娘進這火坑。”
“這是該她的劫數,我本來不想多管閑事,但誰讓覃遜……”晏遲靠著榻欄,輕闔眼瞼閉目養神:“老狐狸這回倒是知恩圖報,為了讓我預卜天災並諫言通曉遼廷,使燕趙遺民能免崩埋之禍的功德傳更廣泛,居然說服了遼太子,由他趕赴燕趙協助遼國官員賑災撫民,這回地動這般嚴重,雖說因為提示在前,不會造成太大傷亡,可誰敢擔保被困於燕趙的遺民會不會因為饑寒,且屋宅盡毀無處安居而暴亂?
覃遜這是豁出去一把老骨頭,以身犯險。就算他強幹,安撫住災民重建家園,助著遼廷解決了賑災件件麻煩事宜,但正因為此,必須延長出使的時間,覃三娘這小可憐就隻有她家祖父這麽一座靠山,覃遜這時卻鞭長莫及,我要是還袖手旁觀,她這回就真是在劫難逃了,這件事既然多多少少和我有些關係,她又主動讓她的兄長來問我,我也不好明知周寬是個將死之人卻瞞著她,助著王氏這蠢婦計逞。”
“可是覃相公再耽擱下去,就怕覃三娘無力與祖母、嫡母抗爭。”
“那她就該應劫數了。”晏遲不為所動:“榮國公府我現在還不能動,否則全副棋局都得打亂了,徐娘,我知道你還怪喜歡覃三娘的,所以越來越愛管她的閑事,你要真樂意,就幫她把周寬結果了一了百了,我不攔著你,橫豎你手上現在不也有幹得成這件事的人手?”
“但仆卻無法將這件事做得天衣無縫……”徐娘話說一半,就明白自家郎主的意思了,還是不許她多管閑事唄。
她是真的越來越喜歡覃三娘了,長得美,性情又灑落,相處著心裏越覺敞亮,雖說是相邸的千金,但其實也知道她處境頗為艱澀,身邊一堆算計的人,隻覃三娘卻一直活得生機勃勃的,不諱言隻有光鮮亮麗的表麵,卻也從不使楚楚可憐博人同情那套作風,讓人極其容易的就心生親近,就想著能幫多少幫多少,隔久了不見,居然還能把她想得慌。
可惜了,自家郎主就是個完全不懂憐香惜玉的鐵漢子!